第200章 吾儿云铮
作者:超爱小螃蟹   岁岁春欢最新章节     
    陆云铮探出两指往里一夹,只觉这封信出乎意料地厚。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颤抖的手平稳些,随即咬咬牙,蓦地将里头的信纸抽出。

    吧嗒——

    有什么东西应声落了地。

    声音在空旷的碑林中响起,竟惹得极度紧张的陆云铮打了个哆嗦。

    他的呼吸愈发急促,垂头看去,汗珠不知何时憋出来的,此刻沿着他的脸颊缓缓滑落。

    可陆云铮却恍若未觉,而是微微瞪大了眼睛。

    因为地上躺着的......竟还是一封信。

    陆云铮缓缓蹲下身子,将信翻过来一看,信封上赫然写着:胡兄亲启。

    陆云铮见状不由面露茫然。

    胡兄是谁?

    是陆云晟拿错了信,还是爹装信的时候粗心大意,弄错了?

    一切疑惑此刻都落在了他两指间夹着的信纸上。

    陆云铮深吸一口气,就这般蹲着,将手中的信纸缓缓展开。

    这一刻,他整个身子像是绷紧的弓弦,可目光却那般急切,快速扫过信上的内容。

    入目是熟悉刻骨的笔迹——

    吾儿云铮:

    为父此次出征,生死难料,遂留此书,望汝细观。

    汝近来心浮气躁,行事乖张,长此以往,歧路远行,恐再无可回头。

    吾与汝父子二人嫌隙日甚,几至无可修复之地,吾心内忿懑难平,怒汝不思进取、背弃仁义,每念及此,气血上涌。

    然无数辗转难眠夜,父忆汝年少之时,性情纯良,行事亦颇有可圈可点之处。

    若吾此行一去不返,此信便为最后遗言,于此际,吾不愿因那虚妄之颜面,而遮掩肺腑衷情。

    为父一生纵横沙场,自恃严以教子可助汝成才,故以军中规制苛求于汝,却忘却汝尚年幼,心性需柔水滋养,而非严霜相逼。

    至此,吾已恍然惊觉,事至此境,其中深有为父之谬。

    为父心中抱愧,悔不当初,常思与汝剖白言明。

    奈何你我父子每至相见,便争吵不迭,父总言辞失当,汝亦怨气难平,想来你我父子之性如出一辙,皆犟如蛮牛,难以言和。

    云铮吾儿,父一生征战,常以一言自勉。

    知苦尝,祛虚妄。常思量,弃骄狂。守忠肠,除怅惘。志存于远,不困于伤,终成栋梁。

    倘吾不幸马革裹尸,与汝则再无相见之期,盼汝能时刻铭记此言。

    汝之性情既定,若有魄力磨砺己身、痛改前非,为父于尺素之中尚附一荐书,汝可凭此荐书,远赴北地平城寻访一人,其名胡宁。

    彼将助汝入军中,从此忘却前身,隐姓埋名,凭己之才略武艺为国征战,驰骋疆场,于风云际会之时崭露头角,终有一日威震四海。

    为父纵在九泉之下,亦日日夜夜庇护于汝,佑吾儿遇难呈祥,逢凶化吉。

    倘有一日见汝终成栋梁,撑起门楣,重振家风,纵处黄泉之下,父亦可含笑而瞑,安然九泉矣。

    父字于吾儿云铮。

    ————

    午后日暖,四周悄寂,碑林之中唯闻风吹树林沙沙作响。

    陆云铮蹲在原地,手中捏着信纸,已然眼眶通红,浑身颤抖。

    他弓着身,将这封信来来去去看了不下十回,眼泪滚下来,又被他抬袖狠狠抹去。

    他不敢相信,这当真是爹留给他的信。

    信里没有周姨娘,没有陆云晟,没有责备与训斥,字字句句拳拳心意全是给他的。

    甚至思虑之周全深远,还为他备下了荐书和第二条路。

    “爹.......”

    陆云铮喃喃唤了声,有些茫然无措地四处看了看,随即目光又落回到了手中的信。

    他的嘴角不自觉地弯了弯,像是得了父亲夸奖的孩子,难以掩饰心中的欢喜与兴奋。

    可到底是大人了,想得更多更复杂,也更患得患失,转眼间他的笑容里又掺上了怀疑。

    重生以来,爹从未给过他好脸色,上辈子更是那般绝情,这信当真是爹写的吗?

    还是说,这一切都是周姨娘和陆云晟的诡计,他们模仿了爹的字迹,好让他心中再生奢望,而后彻底绝——

    思绪走到这里,陆云铮忽而浑身一僵。

    下一刻,便见他那般慌乱急切地将信凑到近前,一个字一个字地细看,几乎恨不得钻进这些字眼里。

    为什么......

    为什么他看到这封信的第一个念头,是周姨娘母子模仿了爹的笔迹。

    可他却从未怀疑过,上辈子他从爹的营帐里寻到的那封信,也有可能是旁人仿写的!

    因着这个念头,陆云铮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许多以前从未思量过的怀疑都悉数蹦了出来。

    既然沈征胜的笔迹都能被模仿,那爹的字迹为什么不能呢?

    而眼前这封信若真是周姨娘母子仿写的,那这一招实在太过拙劣了。

    因为爹此刻还在家中,他只需拿着信回家一问,这一诡计便不攻自破。

    若眼前的信是真的,若前世的信是假的......

    陆云铮忽感一阵天旋地转。

    因为他猛然惊觉,若前世的遗书是假的,那么爹很有可能不是死在敌人的刀枪之下,而是死在了自己人的阴谋诡计之中!

    是谁?襄王爷吗?

    自己前世已然为他所用,当时随爹征战沙场,也积累了不少军功和威望。

    不过有爹在,自然轮不到他挑大梁,掌兵权。

    但爹若战死沙场,他凭借之前的功劳与名声,极有可能临危受命承父业。

    而到了他手中的兵权,自然而然也成了襄王爷的囊中之物。

    再往里深思,前世爹突然知晓他与襄王爷的往来,当真是巧合吗?

    是否这也是襄王爷的计谋,为的是试探爹是否愿意同上一条船?

    若愿意,一切自然更加轻松。

    可爹忠国忠君,必然不愿掺和储位之争,那么便行第二计,离间他们父子,而后将爹除去,扶他坐上将军之位!

    他本就一直觉得,爹偏心周姨娘母子多矣,彼时爹战死,他心神大恸之下更是思绪混乱。

    此时突然让他读到爹留下的遗书,他连正常思考都不能,偏偏又已死无对证。

    他因此对爹心生怨恨,自然也无心无意去怀疑和追查,爹身死是否还有什么疑点或隐情。

    这般捋下来,桩桩件件竟环环相扣,严丝合缝!

    这一刻,陆云铮只觉头晕目眩,一个后仰直接跌坐在地。

    信纸从他手中脱离,飘飘荡荡落了地。

    陆云铮怔了一瞬,而后发疯般俯身向前,将信纸牢牢攥在手中。

    吧嗒吧嗒——

    眼泪坠在了亭子的石砖地面上。

    陆云铮忽而垂首,整张脸埋在了手掌间,肩膀抽动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