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时的艳阳天逐渐被淅淅沥沥的小雨覆盖,马车穿过一片密林,最终停留在一处木屋院外。
院子左侧露天摆放着一张竹榻,竹榻对面是用茅草堆砌起来的简易厨房,几只家禽正抖动着身体躲在炉火旁,将身上的雨水扑洒满地。
蹲坐在屋前的老翁见一男一女走上前来,警惕地将手中的竹篮握紧。
“你们来找谁?”
朝颜对老翁微微点头,笑着答道:“我与范公子是好友,有事来寻他。”
老翁上下打量了一番面前的两人,男子撑着一把油纸伞护在女子身后,他一身天青色外衣,头发高高束起,看起来温和知礼。
女子身着绯色衣裙,笑得娇俏可人,看起来并无坏心思。
老翁伸手指了指竹林,“少爷在林中,你们进来等吧。”
朝颜顺着老翁指引的方向往林中眺望,又看到停在不远处的另一驾马车,心中一时有些了然。
“多谢,我的事情比较急切,就不进屋了。”
说完,她带着昙曜一起向竹林中走去。
顺着竹中小路走了百来步的功夫,隐约可见前方草丛后升起的寥寥烟雾。
不等两人走近,已有两名女子撑着伞从另一侧走出来,其中一人更是一步三回头,在另一人的相劝下才不舍离去。
等到那两人走远,朝颜才拉着昙曜向墓前跪着的瘦削身影靠近。
“想亲手为你父亲报仇吗?”
范文轩被突然冒出的声音惊得打了个寒颤,回头见竟是鸳鸯楼中的贵客,他们曾隔着门窗远远对视。
“姑娘莫要在家父面前说笑。”
朝颜挑挑眉,“想来洛灵已将范大人被害之事全告知于你,你…不会是想上京告御状吧?”
被人猜中心中所想,范文轩猛地挺直背,双手握紧重重砸在面前的石面上。
“我就不信他能只手遮天,这天下没个说理的地方。”
“别傻了,崔司徒未必记得有你爹这号人物。他在朝中地位甚高,每天想巴结他的人没有上千也能过百。”
朝颜特意停顿一下,蹲下身直盯着范文轩发红的双眼。
“你是想永远当一名讨女子欢心的伶人,还是想亲手血刃杀父仇人,只在你的一念之间。”
“你为何要帮我?”范文轩平静下来后反问。
“哈哈~”朝颜轻笑两声,扶着昙曜的手站起身。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那你打算怎么帮我?”
“我能送你进刑部,但怎样踏上刑部最高的位置,需要你自己摸索。”
朝颜又从袖中掏出一块令牌递给范文轩,“以你现在的身份入京,连仇人的面都见不到,何必白白浪费自己的性命。”
说完,也不等范文轩的反应,朝颜握住昙曜的手,头也不回地往回走,一道缥缈的声音隔着雨帘传入范文轩的耳中。
“这一路会很难,你连死都不怕,还怕漫漫长夜吗?”
回到院前,拨弄草药的老翁依然坐在门前,他的眼睛因年岁增长而逐渐浑浊,灶台上的锅中飘来缕缕饭香,勾得朝颜肚中的馋虫咕咕直叫。
“其实放下仇恨,范施主的余生也能过得安稳。”昙曜望着宁静的院子,不由自主地感慨。
朝颜轻轻摇了摇头,“我看倒未必,若是没了仇恨,老翁也逝去,他未必还会苟活。”
昙曜握着伞柄的手松了又紧,他看着前方面上带笑的女子,全身似被寒冰流淌过血脉,声音也带了些颤抖。
“颜颜,你...你可是也...”昙曜陡然间竟不知该如何说出心中所想,他怎么忘记了,朝颜原是求死之人。
“什么?”朝颜转过头笑着问。
“若是有朝一日我身死,你可是也要寻死?”
朝颜定定地望着昙曜,身后的竹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卷起她披散的发肆意飞扬。
“哈哈哈哈~”朝颜突然大笑起来,眼角带着些水雾。
“你想太多了,你不会死的,你啊,长命百岁,活得比这些人都长寿。起码要到...”
朝颜认真地掰着手指头算了又算,“起码还要历任四代帝王吧,慢慢赖活着吧。”
“那你呢?你会活到什么时候?”昙曜俯下身严肃地对上朝颜的眼眸。
“我?我不知道。”
朝颜讪笑着回答,谁让史书从来写男不写女,如果不是皇后太后公主或者特别出名的人物,谁会记得她们的生平。
昙曜一把搂住朝颜的腰,将她单手拥进怀中。
“你记住,你若身死,我绝不独活。你切莫再有任何寻死的念头。”
“不会,不会,我怎么会再寻死呢,哪怕没有你,我这不是还有怀什吗,他年纪小,肯定不会走在你前头,到时我就与他...”
“唔~”
朝颜用力捶着昙曜的肩膀,这人怎么一言不合说亲就亲,远处有黑甲军,近处还有絮絮看着呢!
“我可说过,我是个会‘争风吃醋’的寻常男子。”
午后阳光再次露面,朝颜不想浪费昙曜这难得的好皮囊,拉着他在宜州街上好一番游玩。
而昙曜也比之前少了许多顾忌,所行所止只求一个“让朝颜开心”,朝颜开心了,他便开心。
若是有什么时兴的小玩意,买。
若是有什么看起来美味的吃食,买。
若是一副皮肤看得有些腻,那继续买。
二人逛得有些累了,便来到临河边的一家茶馆。
朝颜对着各式茶水犯了难,小厮见状嘴甜地推荐道:
“夫人,试试我们店刚到的龙井吧,这可是从刘宋运来的。明前龙井,最是清新。”
小厮见面前的女子看着他不说话,心中一惊,连忙想解释,却听男子说道:
“就来龙井吧,我家夫人最爱这一口。”
“好嘞,多谢客官,明前龙井两位。”
朝颜没好气地抱胸瞪向昙曜,“你还有夫人呢?你夫人在哪呢?”
昙曜伸手戳戳朝颜气鼓鼓的脸,“这不就是吗?莫非夫人想吃干抹净不认账?”
“哼,那你去官府告我啊,我上头有人。”
昙曜被朝颜精灵古怪的样子逗得直乐,暖如阳光的笑容惹得周边的人频频回头。
“颜颜,晚些你先回去,我要去办点正事。”
朝颜放下手中的茶杯,茶水中晃荡的夕阳倒影告诉她偷来的半日已该谢幕,唱戏的看戏的都该登场了。
“嗯,我等下去鸳鸯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