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城中通往庐阳寺需走一段山路,白日里人来人往,信众们结伴而行,倒也无甚特殊。
但一到了晚上,据山下凉茶铺的掌柜说,这几日晚上可热闹了,什么寺里的神仙、山里的精怪、土里的孤魂都跑了出来,搞得叮铃哐啷的,不到半夜谁都别想睡觉。
“那这晚上还能去山门口守着上头香吗?”路过的百姓问。
掌柜神在在地摇了摇头,“你要是不怕撞到什么不该撞的,我可不拦着你。”
“嘿,怕什么。这里可是京师,天子脚下,妖魔鬼怪来了都得让道,我还不信邪了,今晚我非得去瞧瞧。”
说到做到,那人当晚就带着自己的铺盖卷在山门前打起了地铺。
尚未至亥时,他便听见一阵兵器相交的声音从树林中传来,时不时还伴随着几声骇人的惨叫。
他大着胆子摸索向前,刚拨开面前的枝叶,一张人脸就映照在他的瞳孔中。
嗯,是一张没有身体的脸,下巴处的液体正一滴滴地落在他的鞋面,还带着点点温热。
于是,他彻底晕死了过去。
“昙秃驴,你到底是得罪了多少人?这都是第十批来杀你的了吧?”
怀什解决完最后一名刺客,反手将弯刀插入刀鞘中。
昙曜抹去嘴角的血迹,撑着夺来的长剑站直身体,声音疲惫地说:
“贫僧算来算去,也只得罪了一人。”
“那看来要杀你的这人有权有势,派来的都是些顶级高手,招式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
怀什的脑中突然灵光一现,双眼放光地又问昙曜:
“要杀你的人不会是卢统吧?要真是他,我现在就去卢府替你干掉他。”
昙曜无奈地瞥了怀什一眼,肯定地答道:
“不是他,他不会做这种事。”
“哼,他什么事做不出来。”
怀什冷哼道,他打量了会昙曜,见后者能自己行走,便率先往庐阳寺的方向走去。
“我行走江湖这么多年,都没你这几天碰到的刺杀多。要不是颜颜让我来保护你,你都不知道死多少回了。”
“那…多谢施主相救了?”
“客气,你就不怀疑里面也有我的人么?”怀什扬着下巴问。
“你要是想杀我,没必要这么大费周章。”昙曜想了想,又补充道:
“况且,你杀了我,颜颜不会放过你。”
怀什不爽地给昙曜飞去一记眼刀,“等这段事情了了,你看我动不动你。今晚你睡地上,你那地板太硬了。”
“…不要。”
“那一起睡床。”
昙曜饶有深意地看了怀什一眼,答道:
“我不与颜颜以外的人同床。”
“颜颜,颜颜,你一个大老爷们,能别动不动提我主子么?”怀什捏紧拳头作势要给昙曜一拳。
“贫僧只是在表达心中所想,并无他意。我想,颜颜应该也不愿我与旁人同住。”
“昙秃驴!你够了,闭上嘴念你的破经去吧!”
“可…闭上嘴怎么念经?施主白日不是还嫌贫僧的话少么?”
怀什低声咒骂了几句,他就不该和这秃驴没话找话。
到头来,回旋镖全扎在自己的身上。
前几日,朝颜在帮派里下了个新任务,他想也没想就抢了过来。哪里想到,这任务竟然是给情敌做护卫!
真是气死他了,早知道还不如去百舸争流的医馆转转,说不定能顺走不少好东西。
杀昙曜的那帮人也是卷得飞起,白日里来两趟,夜里来两趟,搞得他不得不和昙曜日夜相守,烦得很。
偏生昙曜那人话又少,一整天都嘣不出一个屁来。他在寡了两天后,终于找着机会打开了自己的话匣子,没事就和昙曜唠上两句中山往事。
什么月下对饮啊,半夜垂钓啊,夏日抓鱼啊,雪地里撒欢啊,能说的都说了。
但昙曜始终表现得兴致缺缺,既不愤怒也不接话,偶尔不咸不淡地瞟他一眼,原来是在这等着他呢。
不行,晚上的床必须是他的!必须!
翌日,庐阳寺又恢复了白日的香火鼎盛。山门处那卷无人认领的铺盖,被开门的小沙弥收到角落,等着他日人来认领。
朝颜心不在焉地陪南安公主上完香,摩擦着脚底就想开溜,被南安公主拽住。
“行事小心些,你毕竟还有婚约在身。”
朝颜惊喜地望向南安公主,“娘,你这是…默许了?”
南安公主没好气地叩了下朝颜的额头,“为娘拦得住你吗?还俗的事让他尽快定下来,拖不得了。”
朝颜用力点了下头,来的路上南安公主都与她说了,卢将军会想法子撮合他们。
如果昙曜成为卢将军的义子,那史书上有关于自己“妻以鲁元之子”的记述就会实现,只不过此“子”非彼子罢了。
想着想着,她已经拐进了昙曜的院子。
院子里安静得出奇,既没有诵经声,也没有木鱼声,完全不符合昙曜往日的做派。
难道又有人来刺杀,被怀什引开了?
想到这,朝颜的脚步加快,连门都没来得及敲就推开了昙曜的房门。
对上两双惊慌失措的眼睛。
“你们…”朝颜舔了舔嘴唇,又吞了几下口水,才艰难地继续说:“相处得挺好的哈?”
昙曜收起手中的银针,从怀什的身上跨了下来。
“颜颜莫要误会,是怀什施主的身体有些不适,贫僧是在为他医治。”
说着,他将捆在身上的麻绳放到一边,神色淡然地拍了拍怀什的肩膀。
怀什呜咽着摇晃自己的脑袋,细看过去眼底似有泪光在闪烁。
“主子~”
“怎…怎么了?”朝颜有股不祥的预感。
“主子!他恩将仇报!欺负我!”
怀什一下从床上跳了下来,抱着朝颜的肩膀大哭特哭。
“主子你都不知道,我为了救他受了多少伤,每天那么多人来刺杀他,都是我挡在前面。他倒好,不给我吃肉不说,还让我睡地上,有这么对待自己救命恩人的么?!”
“那个…怀什,你先放开我再说。”
朝颜压根不敢看昙曜的脸,怀什此举实在是太大胆了些,简直是将自己架在火上烤。
“不放,主子你刚刚也看见了,他那个麻绳就是用来捆我的。”怀什继续控诉道。
“怀什施主,那麻绳分明是从贫僧身上取下来的。”昙曜上前拉过朝颜,冷着脸说。
“那又怎样,你只是还没来得及用在我身上罢了。你也不想想,万一你把我捆住了,刺客这个时候来怎么办?”
朝颜默默点了下头,怀什说的有理。就凭昙曜那点三脚猫功夫,简直就是烤羊端上桌,只等开吃。
“颜颜是相信怀什的话了?”
昙曜满脸写着‘威胁’两个字——你最好想清楚再回答。
“主子,你刚刚进来都看见了…”
怀什又向朝颜投来可怜巴巴的眼神。
朝颜一会看看昙曜,一会看看怀什,尬笑着退出两人火药味的正中。
“所以,你们到底是为了什么…嗯…搞成刚才那副局面?”
“我只是想睡床罢了。”
“多年恩怨”
两人同时答道。
朝颜看着昙曜严肃的脸噗嗤一下笑出声,确实是多年恩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