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南郊,西靠七行山,东临青竹园,有一幢依山而建的宅邸,占地约莫百亩。其间,山林、草地占据过半,名贵骏马圈养无数。
“簌簌簌~”的三声,三支箭矢同时射中相邻箭靶正中,马背上的男子自得地勾起嘴角,他的双腿用力一夹,马儿即带着他向远方的看台驰骋而去。
他的面容既说不上俊秀,也谈不上粗犷。双眉黑浓,眼眸深邃,鼻梁高挺,鼻头微翘。
他翻身下马,肩膀与骏马同高,但身形却不够宽厚,四肢皆偏单薄。
“王爷的技艺是越发精进了。”身着青衣的卢统摇着折扇对吴王恭维道。
“哪里比得上你,先前春猎,你可猎到了不少好东西。”吴王将手中的弯弓递到卢统的面前,“相津,你也来。”
卢统看了眼镶嵌着金玉琉璃的弓箭,反手将折扇别进腰后,接过弯弓翻身上马,亦是三箭齐发,皆射中靶心边缘。
“下官终究不敌王爷的射艺,让王爷见笑了。”卢统将弯弓递给一旁的下人,抱拳说道。
吴王随手摔下手中通体碧玉的酒碗,大笑着搭上卢统的肩膀,拍着胸脯说:
“本王敢说,论骑射,在京师无几人能及。你三箭都能射中靶心边缘,已是不易。走,本王府里新来了一批舞姬,陪本王喝几杯。”
“呵~”卢统笑着婉拒:“今日怕是不妥,下官还有要事处理,就不打扰王爷了。”
“诶~什么要事?陪你那未过门的娘子啊?”吴王语气不屑地反问。
“陛下对下官与郡主的婚事催得紧,还望王爷见谅。”
“那也不耽误这一天两天。”
吴王勾着卢统的背又拉着他往前走,边走边劝:
“本王和你说,我这批舞姬可是从敦煌来的,个个身材曼妙,舞姿更是难得一见。”
“再说了,你那婚事自有礼部的人操办,你急什么?本王那外甥女与和尚的绯闻闹得满城皆知,也是委屈了你。本王作为她的皇舅,自当替她多多弥补。”
“那可真是多谢皇舅了!”
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闯进两人的对话,两人定睛一看,好嘛,一身白衣的朝颜正带着婢女杀气腾腾地走来。
卢统的脸上浮现几抹惊喜,自那日府中一别,他已多日未曾见过朝颜,他本以为,他们再无机会相见。
反观吴王,他的反应倒像是老鼠见了猫,完全没了先前射箭时的果断与英勇。
“你…你怎么来了?怎么也不见下人禀报一声?”早点禀报,他也好早点跑路啊。
朝颜笑得人畜无害,声音清甜的答道:
“因为臣女想皇舅了呀~”
“别别别~你可千万别说想本王。”
吴王连忙将卢统往前推,自己借机躲到卢统身后。
“正好,你的未来夫君在这,你们好好叙叙旧,本王就不打扰你们夫妇二人恩爱有加了。去吧,告辞~”
嫌卢统傻站着不得劲,他又在卢统的背上猛推了一把,直将卢统推得踉跄,差点扑倒在朝颜身上。
朝颜侧退一步躲开卢统,皮笑肉不笑地说:
“皇舅方才不是说府里新到了一批敦煌舞姬,正巧我也没见过,不如带我一起见识见识?”
“你一个未出阁的小姐看这些东西做什么?还不带着外甥女婿花前月下去。”吴王心虚地说。
“若我不呢?”
“那…那就一起吧。”
吴王的强硬坚持不过三秒,不是他不强硬,也不是他不想强硬,而是他面对的是朝颜,是一个魔鬼心肠的朝颜。
有时候连他自己都怀疑,他和朝颜到底谁才是长辈啊?虽说他只年长她十岁,但好歹也是她的皇舅,也是个王爷,她就不能给他点面子吗?
宴席设在吴王府后院的天阙殿,伴随胡乐的律动,衣着片缕的舞姬光脚踏入殿内,举手抬足间,腕间的铜铃声声作响,随舞姿一起点入人心。
坐在上首的吴王额头已满是虚汗,他不停地给坐在下方的卢统使眼色,但后者总瞪着双无辜的大眼睛回望他,实在让他郁闷至极。
而另一边,朝颜则始终用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望着自己,真叫他坐立难安,好好的美酒佳人全被她破坏了。
“停停停!”
吴王终是忍受不住叫停了歌舞,打发了所有人出去。
“郡主,你今日穿得这么…白,来找本王何事啊?”
“给你送行啊。”
朝颜答得理所当然,世人皆知,只有丧事才会穿一身白给人送行。
“你…”
不等吴王说完,朝颜又开了口:
“皇舅,你确定要留一个外人在场吗?”
卢统见两人的视线都看向自己,心底一片苦涩,却也是一片了然,自己对她而言,好像确实是个外人。
“那什么,相津也不算是外人,他毕竟是你未来的夫君,有什么事,他听听也无妨。”
吴王紧张地吞了口口水,乞求地望向卢统。
相津啊,你可千万别出去,你要是出去了,本王今日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朝颜挑眉答道:
“既然如此,那我就直说了。那年皇宫宴会,皇舅…”
“打住!相津,你先出去。”吴王满脸正义的“打”了自己一耳光。
卢统:啊?你方才不是在用眼神求救吗?
他虽心底生疑,但毕竟面对的是王爷,他只是个三品小官,便答了声“是”退了出去。
等卢统一走,朝颜先前还有几分笑意的脸彻底阴沉下来,连声音都平白带了几分杀意。
“你投靠了崔浩?”
吴王连连摆手,“没有,绝对没有,本王只想做个闲散王爷。”
“那你去找玄畅做什么?”朝颜问得格外直接。
“玄…玄畅是谁?”吴王慌乱得声音都带了几分颤抖。
“皇舅~”
朝颜站起身,一步步缓慢地向高位上的吴王逼近,直至绕过桌案站在他的跟前,居高临下地说:
“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虽然不聪明,但不是没有野心。想不想取代太子?”
“你胡说什么?”
吴王被朝颜的气势直接吓得瘫倒在蒲团上,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他觉得今日的朝颜似乎比之前更恐怖了些。
“你岂可说出如此谋逆之言,你小心我和皇兄…”
“我可以帮你。”
这句话顿时让吴王冷静下来,他不可思议地盯着朝颜,只听她又说:
“我知道你和崔浩有来往,我手上有扳倒太子的证据,要还是不要,皆在你的一念之间。”
“你想做什么?”吴王问。
“我要见崔浩。”
“哎呀,你自己去见不就行了,送上你的拜帖。”
吴王的话音刚落,一柄匕首就落到了他的身前,将他又是吓得浑身一颤。
“他若是愿意见我,我何必来找你呢。”
吴王小心翼翼地推开朝颜的匕首,赔笑着说:
“有事好好说嘛,女娃娃的,何必动刀动枪。”
“帮还是不帮?”
朝颜收起匕首,眼神冰冷地看着吴王。
“你为什么要帮我?”吴王反问。
“皇舅有听说我与昙曜的传言吧?太子想杀昙曜,我自是不能容他了。”
“你这话…小心我和你娘告状。”
“告啊~那当年之事,我也告诉我娘,告诉我爹,告诉天下所有人。”
“你!”
一提起当年之事,吴王嚣张的气焰瞬间被浇灭得彻底。就因为当年之事,他被面前这个小丫头吃得死死的。
“你少拿那事威胁我~”
“没有啊,我威胁的又不是你。”朝颜无辜的眨着眼睛,接着说:“只是~如果皇家丑闻从你这里传出去,陛下还容得下皇舅吗?”
朝颜问得真诚,也说得真诚。
“去岁陛下带太子攻打柔然,据说杀了不少人,皇舅心里一点怨恨都没有吗?”
吴王冷哼一声,将脸别了过去,他怎么可能没有怨恨。
就算他是魏国的皇子,可那些人也是他的亲人,陛下对他们动手之时,是一点都没有手下留情。
“你少套本王的话,本王又不傻。”
“你还不傻呢?崔浩一个外臣都能插手太子的事,你若登上皇位,还不怕他们把你玩弄于股掌之中。”
朝颜退后几步,得以让吴王坐起身子。
“你对我也是怨气深重,未必是真心想帮我。”
“确实,我不是想帮你。”
“你!”
“我只是想报仇罢了,你知道的,我这个人睚眦必报。”
吴王打量了朝颜一会,终是败下阵来。
“行行行,明日午时,你来我府上。”
“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