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官从未有闻此事,都司何出此言?”
秦钟书脸色很难堪道。
“本都司亲耳所闻,还能有错?”
布彦泰双目紧紧盯着钱钟书不放,直把钱钟书逼的不得不移开目光,气势也彻底落了下风。
“怎么?秦大人是以为本都司在弄虚作假,巧令罪名吗?”
“不敢。既然是都司亲耳所闻,那必不会有假。”
钱钟书不得不退让了,他不能把自己的前途搭进去不是。虽然他心中对布彦泰的做法很不齿。
这天底下被老百姓痛骂的官儿多了去了。
此前的齐鲁巡抚国泰不就是一个么?
即便是他秦钟书也多有挨骂过。
但又有几人对小民上纲上线的呢?
要去较真的话,那与周厉王又有什么区别了?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的道理都不懂吗?
但面对布彦泰的强势,他却不得不退让了。
秦钟书他胆怯了。
布彦泰脸色立马放缓:“秦大人爱民是无错的,却万不能纵容之。既如此,我与你率兵丁衙役将那等刁民匪类一一抓捕,秦大人以为如何?”
“一切就如都司所愿。”秦钟书能怎么样呢,他只能如此回答。
心理面对康桥年默默的说了一声道歉。
来汝州上任,他为本地的一把手,他纵然有收到煤铁公司的孝敬,平心而论福长安的嘴脸太难堪了。
但现在他也无可奈何啊,实在顾不得许多了,只能明择保身。
要怪就怪赵家把自己搞的太肥太壮了。
人怕出名猪怕壮,千古名言啊。
康桥年等到消息的时候,大批的工人已经被关入了大牢中了。
“秦大人?”
他来求见秦钟书,可秦钟书根本一句话也没给他说,只是摆了摆手。
“胳膊扭不过大腿的,岂不闻识时务者为俊杰?”
秦钟书的这句话那是说给赵亮听得。
康桥年回到家中就一病不起了。
而赵亮这个时候也才从外地回到周家口,便是接到康桥年病重的消息他也顾不得了,因为龙路口传来的消息更重。
他姥爷的病弄假成真了,然后赵老爷子也跟着一病不起了。
赵亮的汗立马就流了下来。
前世他爷爷活到七十八了身体还棒棒的呢,他姥爷倒是已经走了,但年龄可是八十六。
现在的梁姥爷和赵老爷子才多大啊?
别说七十八八十六了,那是连六十八七十六都没有啊。
因为古代成婚生育早,赵奶奶生赵爹的时候才十六七,赵爹有赵亮的时候也才十八,而赵奶奶跟老爷子是一般大,赵亮现在才三十岁,这老爷子今年才算六十五岁。梁姥爷年龄更大,也才刚刚过七十。
赵家有最好的药材,仁和堂的大夫也算是杏林名医之流,可梁姥爷在见了赵亮一面后还是很快就走了,接着就是赵老爷子。
赵亮抓着老爷子的手就觉得自己的心像被刀割了一样。
两个老人为什么骤然而逝?
一个最明显不过的点就是他们没活的欲望了。
按照赵亮的计划,很接着他们就要远离陈州,经万里海路,前往南洋了。
在两个老人心中,他们这一去就再也回不来老家了。
既然如此,那还不如……
哪怕不能埋进祖坟里,至少也能死在老家不是?
人是最怕胡思乱想的。
这二老一开始只是装病,但是装‘病’也是病,何况他们本身就有心病未除。
在床上躺了一天又一天,整日里胡思乱想,想到赵亮起事败后的惨样,想到赵梁两家祖坟里埋着的列祖列宗还要不得安宁,他们就自然而然的生出一种不孝的感觉。
久而久之的,那就已经不是装病而是真病了。
并且这病一病就再也起不来了。
二老的求生欲望很低,甚至都觉得自己的死还带着一丝为子孙赎罪减罪的心态,那真是除非神仙下凡,凡人如何能救得活他们?
赵亮痛哭失声,他是真没想到自己的那个决定会让两老先走一步。
如果知道如此,他根本就会把事情瞒下去。
等到起事起兵,等到木已成舟,二老自然就不用死了。
“爹,我是真没想到,我也是真有一定的把握的!”
灵堂上已经没有外人,只剩下赵亮和赵爹两个人。
赵亮一拳打在地砖上,直接把砖头都打裂了。
“虽然不是十成把握,但六七成的把握也是有的,爷爷,还有姥爷,他们何苦如此?”
“我要是真一点把握也没有,我会打起兵造反的注意吗?银子它再珍贵,工厂工坊银行它再是赚钱,那也比不得咱们的命贵啊。”
“我没那么狂妄自大,也没那么不靠谱啊。”
赵爹默不做声,看着痛哭的儿子,眼中泪水默默的流下。
对自己的孩子他还是相信的,这些话赵亮之前也说过的,可是两个老爷子……,他们不信啊。大青果在他们心中的威严太重太不可动摇了。
“事已至此,再多伤悲也是无用。你要是想叫你爷爷你姥爷在天瞑目,就把自己的大事做好,把大青果给掀了。那时候二老在天有灵也会倍感欣慰的。”
等到龙路口这里的一切全都料理妥当,赵亮这才有心来看汝州事宜。
“这可真是一记神助攻啊。”
他早就知道布彦泰去汝州不怀好意,也知道布彦泰到了汝州后先就对工厂工坊的工人来了一记狠手,现在那些被抓的人都已经被判了。
虽然没有被判斩首,但也有多人被判流放,更当廷打死过几人,还站死了人。
带着沉重的枷锁活活站死,那也是一种刑罚。
整个汝州上下都知道这一道道政令虽然是出自知府秦钟书之手,但幕后真正拍板的人是汝州营的新任都司布彦泰。
短短时间里这布彦泰的名声就在汝州烂了大街。
受到强力打压的工人们不仅没有被吓的噤若寒蝉,反而内中的愤慨咒骂声更大。
而且还有一个好处就是。
布彦泰颁下了重赏,赏赐那些揭发工友的败类,这种人趁早被剃除了,不然日后被招进赵家军后也是一隐患。
汝州的矿工厂工本来就因为近段时间的收入降低而不满,被赵亮使人悄悄引导后,怨言四起,矛头都对准了福长安,谁知道现在来了个布彦泰,又是这般的作为,真是火上浇油啊!
“叫人出面组织工友为死去的人喊冤,然后兑些银子作为接济,公司也要出面送上抚恤,不仅是死去的人,还有那些被发配的和受伤的。然后通知布彦泰,叫他派人来搅局!”
这样一来工人们的怒火只会更大。
“还有,叫人给他透漏口风,说煤铁公司有在私下里制造鸟枪土枪,送往南洋,引导他把矛头对准康家。”赵亮狠起来连老泰山都卖了。
“然后让他去找矿场的茬。那里的人更多。”
“矿场里有一些是郧阳来的流民棚户,从中挑出几个,在兵丁衙役找茬的时候来几下狠的。”
赵亮现在的状态就是一个暗中搞事情的阴谋家。
“但一定要把首尾收拾干净,务必不能跟咱们牵连上干系。”
“可以把矛头指向皇汉,指向白莲教,冲突中必有死伤,看准机会下手,要弄个死无对证。”
皇汉是满清的心腹大患,白莲教也不是善茬,一旦棚户流民跟皇汉和白莲教有牵连了,那肯定会被布彦泰死追着不放的。
“到时候咱们就可以放出一些谣言,什么宁肯错杀三千,不准放过一个之类的。叫那边的人好好的编一编。”
“然后京城里的事儿也闹开吧。”就是不知道乾隆知道‘活死人’的事儿后会怎么发落人,但想要逼着他手下的活死人们死心塌地的为他效力,那就只能如此。
这一刻赵亮都觉得自己有点像宋江了。
飞卢默默的点头。
把赵亮的这些话全都记在心中。
……
萧云很晚了也没有回家。
今天他跟他爹狠狠地吵了一架,因为他爹觉得这个时候是该跟赵家做一切割了。
他们家这些年也赚了不少银子,完全可以回老家,安稳过日子么。
何必跟赵家搅合在一起?
谁不知道现在的赵家是个什么情况啊?
他们被京城的大人物给盯上了,整个就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这个时候萧家就该抽身退走才对。
萧娘子没发一言,只两眼死死的瞅着自己双手,萧家里也不需要她去发言,只萧云就足够他爹喝一壶的了。
萧雨在一旁也默默无言,只盯着自己的脚尖看,仿佛地上有一朵花。
偶尔抬头瞄一眼自己母亲,两眼中全是无法用言语描述的复杂。
萧云的反驳有礼有节,从头到尾都抓住一个‘节义’,气的他爹火冒三丈。
而怼完了自己爹之后的萧云也非常愤怒,孤身一个人奔出家门。
萧家人也不记挂他。
都是大孩子了,而且龙路口的治安是绝对有保障的。
当天晚上萧娘子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谁不着,但却不是因为自己丈夫的那些话。
从萧家的角度看,那些话明明是再正确不过的了,但萧娘子听了却就全然无感,那是一个字都渗不透她心里去。
此时此刻躺在床上睡不着,那也是她在担忧赵亮,而不是她一双儿女的父亲说的那些话。
接连遭遇两丧,是人都不会好的。
而不远处闺房中的萧雨呢,也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因为她一闭眼就会‘看’到船上的一幕。
真是崩溃了!
自己娘亲竟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