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个妇人,净会胡说,我……本使君而立之年成亲,若是夫人在世,孩儿…孩儿…不过七八岁,哪里做的了爷爷。”
说起亡妻,葛伯阳有些低落,猛地一杯酒下肚,长叹一声:“都是我害了她啊!”
白日喝了许多酒,睡了半晌才醒,好不容易赶上吃顿热乎饭,这就又喝上了。
书心于心不忍,忙按住他酒壶,“端午的酒,不兴喝醉。”
他这才抬头看她,双眼起了水雾,张口便是:“你还爱着薛小子吗?”
她不知道他问这何意,又想到他夫人和星铭的那一桩恩怨,只好反问他:“这么多年了,还惦记找星铭报仇吗?”
他摇摇头,“他是不靠谱,我夫人的死,也怪不得他。”
“那你…”书心看看他这副样子,不知为何说起星铭。
“若是不爱了,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他眯着眼睛,将一个手指头伸到她眼前,“若是还爱,那便不说了。”
他那根食指晃了晃,又从她眼睛前收走。
书心收了他的酒壶,顺势倒了一杯推过去,恍若无意:“爱又如何,不爱又如何,他都是过去的过去了。”
自从阳城回来,她已经对星铭没什么感情了,偶尔想起,也是因为那个不知流落何处的女儿。
书心指着旁边熟睡的爰郎,笑着说:“瞧这个,他爹不是你弟弟么?”
见书心没有直说,葛伯阳接了那一杯酒,一饮而尽,“那我告诉你这个秘密,我这个刺史,是用你换来的。”
“哦,怎么说。”书心不动声色,心里头却是一颤,难道星铭还做了别的什么事?毕竟是连女儿失踪都不管的人。
“真不爱了吗?”葛伯阳自己又端上酒壶,也给她倒了一杯,“你脸色不对。”
书心还要哺育爰郎,自然是喝不得的,只将酒杯捏在手里,强撑笑颜,“不爱,你说吧。”实则心里暗自祈祷,希望葛伯阳只是说笑,不要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秘密来。
他咧着嘴一笑,仿佛看出了什么,但没有揭穿,“去年十月,鹤吟郡葛太守奉已故郑太守委托,守住鹤亭,绝不投降。”
“萧国忠武将军使者传信,若我肯投降归顺,便启禀圣上,任命我为和州刺史。我与那忠武将军有仇,便叫他将妻儿赔给我,你猜怎么着?”
他把酒杯重重的掷到桌上,用夸张的语气道:“他说新娶的夫人是圣上侄女儿,赔给我不合适,让我另提一个要求。”
“什么?”明明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答案,还是想听他亲口说出。
“不是别的,正是你知道的那个,要他承认,方武先的女儿,是我夫人,要他承认方书心腹中胎儿,是我孩儿,就是这样。”
“他认了?”
“是的,如你所见。”他大喇喇的坐着,丝毫不觉得自己有问题。
“你……好你个葛伯阳…”
书心一直以为,他愿善待她,是因为父亲的关系,或者心里对她也有一点好感,所以住在这儿也理所当然。
却不想是这样原由,立时气得说不上话。
又想到元台镇初见,他已说过,星铭害他夫人难产而亡,他要让星铭将夫人孩子赔给他,没想到言出必行,忍了这么多年还没忘记。
泪也不争气的流出来,她一股脑把满桌子东西全都扫到地上,响声之大,惊哭了爰郎。
清葛伯阳本咬着嘴巴憋笑,见状心里还疑惑,她才说了不爱,怎么就生这么大的气。
爰郎哇哇大哭,书心抱起就走。
他见势不对,赶紧爬起来跟上,“喂,你干嘛去,外头天都黑了。”
书心再不听他一句话,出了房门,直朝外头而去。
葛伯阳终于知道玩笑开大了,赶紧提了灯笼跟在后头,“哎呀,走慢点,别摔了爰郎。”一手提着灯笼照明,不忘伸了胳膊在她旁边护着:“不逗你了,这就讲实话。”
他的步子匆忙,声音也急急的,“刺史不是拿你换的,当时百姓死伤太多,郑太守决定背弃旧主,要归顺了。只是我见到薛小子就来气,便想着逗他玩一玩,哪知道他当真了。”
书心不搭理,直接出了大门,因隔墙有耳,这种朝廷旧事不适合在外头说,葛伯阳便闭了嘴,不再解释。
只没走两步,他便停了步子,朝着她的背影放声大喊,“夫人,你别生气啊,即便你是续弦,但也不能吃先夫人的醋啊,她已经走了六七年,我……”
他这一闹,邻里都跑出来看热闹,“怪不得不甚般配,原来使君丧过妻,可怜夫人这么年轻。”
热情胆大的,还凑到书心跟前问,“夫人,使君怎么惹你生气了?小公子哭闹不止,不如回我家待会。”
葛伯阳日日在外头闲逛,与邻里相熟,书心知夜里不大安全,邻里怕她走远,便想着法要拦她的路呢。
既知她们一片好心,就不好对着外人生气,只得道声谢谢,再折返回去。
葛伯阳一看奸计有效,又是鞠躬作揖,又是开口道谢,惹得邻里更加热情主动,说些劝慰理解的话。
书心走过他身旁,看不得他故意装相,迈过脸无视,径直回去。
他先和邻里道别,再回头跟上,刚想凑近说些什么,已经被书心关门上锁,挡到门外。
回家慢的,还探头看着,葛伯阳也不尴尬,当即翻上墙头,跳到自个儿院子了。
这一折腾,书心已经回到自己卧房,他不便进去,就隔着门板与我解释。
“我和薛小子,说有仇,确实深仇大恨,若是没仇,仇也算不得什么。”
“我自小跟着养母长大,也跟着养父姓,那年得知生母重病,虽然无养育之情,却也有生育之恩,所以明知夫人临生产,硬要去一趟都城。”
葛伯阳的声音逐渐低迷,“后来夫人难产,全城的大夫,都因她那惹是生非的混账弟弟,不敢出手相救,若是我在,她也不会孤立无援,因找不到大夫,大出血而死。”
“我后悔啊!”他叹气道:“你说我胡须茂密,是为孝道,实则夫人已逝,无心打理罢了。”
“书心。”
爰郎的哭声渐渐止住,她听见他喊了她的名字,第一次。
她未回应,他仍自顾说道:“留你这事,是我不对。
你跟着我私逃而出,到了鹤亭,又和杨替感情深厚,怀了身孕,但那薛小子心思不定,又是怀远大将军,他若抓你回去,难保不会治罪。我也是想到这些,干脆自作主张,把你留到鹤亭。
如果你还念着他,明日我便送你回去。”
这番言辞,听起来倒是情真意切,有理有据,但她何时念着他了?
难道她从北州阳城回来,又任他夫人夫人瞎喊,连这也看不出她对姓薛的没什么感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