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白衣仙人在高堂
作者:耕文轩主人   东坡往事最新章节     
    现如今的杭州“茶乡第一村”——龙井村,因盛产顶级西湖龙井茶而闻名于世。该村东临西子湖,西依五云山,南靠滔滔东逝的钱塘江水,北抵插入云端的南北高峰,四周群山叠翠,云雾环绕,就如一颗镶嵌在西子湖畔的翡翠宝石。

    龙井之南为九溪,其西部为十八涧,一路向前可达月轮山。“月轮”这一颇具诗意的山名,曾引起许多文人的咏叹,也产生了不少传说故事。

    月轮山是眺揽钱江美景的最好去处,站在山巅,极目南望,感受到的是湿爽怡人的习习江风,映入眼帘的是由古塔、大桥和滔滔江水构成的别具雄浑情韵的壮丽图画,使人心胸宽朗,神思如翔。耐人寻味的是,六和塔与钱塘江大桥这对一古一今,一横一竖,风格完全不同,照理应该是很不和谐的搭配,却在这里完美无缺地与周边的自然环境融合在了一起,不由让人感叹造物的神奇。

    月轮山又是杭州金鱼的发祥地,大家知道,中国是金鱼的原产地,杭州是中国金鱼的故乡。那么,杭州金鱼的发祥地又在哪里呢?后世有人根据苏轼的诗句“我识南屏金鲫鱼,重来拊槛散斋余”,断定杭州金鱼的发祥地也许就在西湖南岸的净慈寺、兴教寺一带,就在月轮山腰的水池之中。

    在月轮山上,有一座六和塔,俗话说,“宝塔镇河妖”。六和塔原是开宝年间的知觉禅师为了震慑江潮里的“河妖”而修建,此塔高九级,三十余丈,宋时夜间出海的海船都靠着此塔辨别方向。

    六和塔又名六合塔,其名称之由来,或谓取诸佛教典籍中的“六和敬”之和有六义:身和同住,口和无诤,意和同悦,戒和同修,见和同解,利和同均。

    这天,苏轼与职方员外郎张吉甫同游六和寺。此次苏轼陪同张吉甫同游,是为张职方送行的,因为老张要到七闽之地去出任漕运官了。

    职方古指职掌方面之官,为尚书省兵部职方司的副长官,与郎中共掌天下地图、城隍、镇戍、烽候等事。而“七闽”根据《周礼·夏官》载:职方氏掌管着天下的地图,从而辨别自己国土上的各种都邑,以及四夷、八蛮、七闽、九貉、五戎、六狄等地方,所以说“七闽”指古代居住在今福建省和广东潮汕地区的闽人,因分为七部,故称之。

    车运称“转”,水运称“漕”,漕运的通渠积谷功能,推进了南北方经济文化交流和国家兴盛统一。

    刚把张吉甫人送走,就收到了弟弟苏辙的来信。

    信上说,哥哥,上次我们去过的陈州开元寺,由于寺里的柳湖长年干涸,殿下的那株山茶树虽然长得枝繁叶茂,可好多年都不曾开花了。上次哥哥到陈州时没有看到山茶花,还每每以此为憾。如今我们这里的柳湖忽然间蓄满了水,那株山茶竟然就开满了花。

    给哥哥报告了这件奇事,苏辙还照例叙述了兄弟俩的一些别后思念之语。

    四月初四,王闰之为苏轼生下了第三个儿子。

    这个男婴自出生就活力十足,颇为健壮好养,苏轼给他起一小名叫似叔,这就是日后那个表字叔党、自号“斜川居士”的苏过。

    苏过的童年是极为艰辛的,多是随父亲的游宦生涯在频繁的迁徙中度过的。在随侍父亲的过程中,时常与苏轼进行诗词唱和,受父亲的影响最大。因此在其兄弟三人中,属苏过的文学成就最高,人称“小东坡”。

    江南的蚕老麦黄之际,家中添了男丁,苏轼的心情非常欣慰。

    但这种欣慰却又是极为短暂的,因为在杭任职以来,苏轼不是来杭州过自己的小生活的,他见到当地百姓一直受着水旱蝗灾的严重侵害,而高高在上的统治者却如泥塑木雕的神像一般,受着百姓供养,却对造成夏收时节男废耕女废织的水涝灾情毫不关心。于是,满怀心思的苏轼冒雨去了当地的天竺灵感观音院。

    杭州的天竺山在西湖西面,是环湖群山中最高的一座。三天竺在天竺山和灵隐寺之间,自灵隐寺山门向南直上,可依次到达下天竺、中天竺和上天竺三所古寺。天竺在历史上是杭州的佛国,所以天竺三寺的香火极盛。

    上天竺距中天竺约二里,为五代时钱鏐所建,初名天竺看经院。宋仁宗时,因祷雨有应,赐名“灵感观音院”,是供奉观音菩萨的道场。

    上天竺也就是苏轼此刻所到访的灵感观音院。

    “蚕欲老,麦半黄,山前山后水浪浪。农夫辍耒女废筐,白衣仙人在高堂。”这是苏轼在游灵感观音院时有感而发的的一首诗。

    就诗题上粗看,这像是一首纪游诗,但又不是常规的纪游诗,而是一首反映现实、为了人民疾苦而有感而发的政治讽刺诗。

    此时的蚕到了快要吐丝的季节,需要勤饲桑叶。麦子也半黄快熟了,需要及时松土,而此时的天气却是接连下雨。在这种情况下,农夫不能把耒锄土,农家妇女更不能携筐去采带有雨水的桑叶饲蚕。眼看的丰收转眼将化为乌有,农民们的焦急与痛苦可想而知。在这种令人焦心的时刻,被百姓奉为救苦救难、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却无动于衷,仍端坐庙堂之上享受着善男信女的礼拜。

    在封建时代,苏轼敢于指斥被人们普遍崇奉的观音菩萨,这本身就需要有一定的勇气和唯物主义的观点。

    更为重要的是,苏轼哪里又仅仅是在这里借题发挥地指责神灵。出京之后,他游历了很多地方,对新法执行中的某些弊端有了更多的了解。在新法的条例中,如青苗法、免役法等都规定赋税只要钱而不收米,所以,有些地方官才对农业生产更加漠不关心。这首诗表面看万人供奉的“白衣仙人”是指观音大士,实际却是在讽刺高高在上不顾百姓死活的变法官僚集团。

    此诗一出,就连后世爱好苏诗的清乾隆皇帝也觉得该诗不仅“如古谣谚,精悍遒古”,诗句中的“辍耒废筐”之词还极具对当权者的嘲讽之意。

    其时,苏轼的恩师欧阳修大人还在颍州。

    不久前,年满八十岁已经归老乡土的南京虞城(河南省虞城)人赵概(字叔平),八十高龄还专程自南京(今河南省商丘市)来访欧阳修,欧阳修就将自己西湖居所西侧的会客室加以整修,作为接待赵概的场所,加之时任颍州知州吕公著也闻讯而来,三人遂会于此堂,饮酒赋诗,流连十余日乃去。

    知州吕公著有感于二老相会,遂为此堂题写匾额为“会老堂”,欧阳修也即席赋诗:“金马玉堂三学士,清风明月两闲人。”,使得“会老堂”成了古今闻名的文人雅士相会之所。

    这次聚会间欧阳公所作的两首诗作被苏轼看到,带着对这三位德高望重的朝廷重臣人格的敬重,苏轼提笔还分别作了和诗。

    处理完政务的闲暇时光,苏轼被一官居三品的侍郎蔡准相邀去游览西湖。

    西湖原称作明圣湖,湖岸线总长三十里,三面环山,上游有溪流源源不断地注入,而下游也有一条像泉源的泄水道,大量的溪谷之水在这里潴留就形成了一座湖,又因位于杭城之西,因此被当地人亲切地称作是“西湖”。

    这位蔡侍郎说出来大多人都不太熟悉,他是兴化仙游县连江里赤湖蕉溪村(今福建莆田仙游县枫亭镇赤湖蕉溪东宅村)人,生卒年月不详,就连一个表字也没有流传下来。但若说出他大儿子的名字之后,想必都会一下子记住他的。

    他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即是北宋权相、书法家,被后人称为徽宗时期“六贼之首”的大奸臣蔡京。这位蔡侍郎确有不一样的官场功夫,他不仅与苏轼能够投缘,曾和苏轼畅游西湖,相与和诗。又与变法派首领王安石相善,以至于王安石把一个女儿嫁给了老蔡的二儿子蔡卞。有了王安石这位亲家的加持,老蔡可谓是顺风顺水。

    至于为何老蔡要邀约苏轼一起郊游。这也许是单单仰慕苏轼的才学,又或者老蔡自身也是一位真君子。但史料中关于老蔡的介绍不多,只说他为官“有材廉之称,无失缪之举者”。在此时,我们不妨把低调的他看作是仅仅爱好西湖风景的一位文人而已。

    蔡郎中在与苏轼游览西湖的过程中,挥笔写下了一首下平十一尤的平声韵长诗,从诗作的字里行间可以看出的确是西湖游览的观景诗。苏轼竟一口气和了三首,以苏轼的个性,可见苏轼至少并不讨厌此人,甚至还把他看成是可以与之诗文唱和的文人知己。

    用今天的话来说,——老蔡的确是一位情商极高的人。

    我们注意到,在苏轼的第二首和诗中,有描写东晋陶渊明的“君不见抛官彭泽令,琴无弦,巾有酒,醉欲眠时遣客休”句,里面的典故是说,陶渊明本来不善音律,但会在家中常备素琴一张,只是琴上却并不安装琴弦,每逢朋友们在一起饮酒相会,陶令公也会像模像样地在他的无弦琴上抚而和之。有一次,陶渊明正在酿酒,郡将前来探望。正赶上出酒,陶渊明就顺手取下头上的葛巾漉酒,漉完之后,仍将葛巾罩在头上,然后才接待这位郡将。

    晋人陶渊明是我国文学史上第一个大量写饮酒诗的诗人,他的咏怀诗以《杂诗》十二首和《读山海经》十三首为代表。而他的田园诗数量最多,成就也最高。

    陶渊明的田园隐逸诗,对唐宋诗人有很大的影响。

    因此,就连苏轼后来也由衷地称道说,“吾与诗人无所甚好,独好渊明之诗。渊明作诗不多,然其诗质而实绮,癯而实腴,自曹、刘、鲍、谢、李、杜诸人,皆莫过也。”

    在这里之所以对陶渊明这个人着墨较多,是为了让大家有个心理准备,为什么苏轼在暮年被贬到儋州这一荒蛮之地时,还要屡次唱和陶诗的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