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天寒然后岁凋(五)
作者:南极朱砂   大明:嘉靖是我哥最新章节     
    “这究竟是何人传出去的!是谁!当日偷听了文渊阁的谈话?偷听密谈,宣扬四方,按律当斩!”

    “你能知道是何人所为吗?当日文渊阁之中,除却二楼只有吾等之外,楼下文渊阁之内可是有着为数众多的臣子!”

    “定然是文渊阁内年轻翰林,吾定要全部赶去作浊流官!连臣不密则失身的道理都不懂,呆在朝堂,也是找死!”

    “这还不是你梁叔厚惹出来的事情?却害得老夫掺和其中!

    “敬之兄!老夫也不曾想过,事情会麻烦到如此地步!吾原本只是想......”

    “免开尊口!你原本想作什么,我不想知道,你我之间自然有一笔账要算!只是眼下这件事情需要先行处理而已!”

    在皇宫内阁大臣值班的值庐之内,大学士梁储与蒋冕之间发生了激烈争吵!

    但梁储毕竟坑了一把人家蒋冕,所以被蒋冕怼也不好随意呛声,只是丧失了作为阁老的威严,叫他一时间有些憋红了脸。

    “行,只要眼下这事情过去,条件便随便你来开,我接着便是。”

    蒋冕目光冷冷盯着梁储,这是自己老搭档了,在一起做事这么多年, 他蒋冕当然知道梁储是个什么样的人,甚至说梁储一撅屁股,他就知道要放什么屁!

    可......蒋冕认为梁储不该妄想再进一步,当然,他蒋冕也不可以。

    宰执天下这种事情,看起来风光无限,但你梁储连自己手头上这一亩三分地都弄不好,凭什么学人家杨廷和要往高处去站?

    事实上,蒋冕私以为,其实杨廷和也不完全合适首辅这个位置。

    杨廷和有能力,有野心,可蒋冕认为,他身上这两个素质并不相匹配。

    至少在当下这件事情上,在大礼议之争上,杨廷和可能没办法达成自己目的。

    当然,这是不能对外人说的言语。

    他必须度过眼下这一关。

    陆斌,这个人能动吗?

    这个问题其实不仅仅是选择题,不只是选择动陆斌或者不动陆斌那么简单。

    首先,这就涉及到,他们屁股往哪边歪的问题。

    是站在世俗公理的立场上,还是站在皇命皇权的立场上。

    这已经不仅仅只是后党,文臣派系,勋贵集团之间的事情。

    掺和其中的读书人,儒生足够多。

    甚至不少京城中的家族也牵扯进来。

    所以关于陆斌的问题。

    已经是礼法之争,典律之论的问题。

    这就连阁老,乃至首辅,皇帝也不能一言而断之。

    那么捉呢?

    可以把陆斌关到牢里去吗?

    当然不行!

    还是那句话,皇帝目前没有掌握皇权,完全是因为不会,而不是皇权不存在。

    杨廷和想要用礼法束缚皇权的前提条件是,皇帝得遵守规矩,文臣们不触及底线。

    大家得都在桌子上,用明面上的棋子来争斗。

    这样与大家斗的才是皇帝这个人,而不是皇权这种怪兽。

    皇帝这个人,总归是讲道理的,即便如太祖朱元璋,成祖朱棣,在为皇帝时也是遵守规矩的。

    臣子的话得听,臣子的谏得纳。

    广开言路,广纳良言。

    甚至,说句不中听的,在皇权制定了规矩之后,最遵守规矩的就是皇帝本人。

    朱棣奉天靖难,六出北塞,迁都北京,修永乐大典,造宝船出海宣扬国威。

    永乐皇帝毫无疑问是个雄主,可最遵守祖宗成法的竟也是他。

    他造反成功的后半辈子,就从不允许包括自己在内的任何人违背太祖洪武皇帝制定的基本规则。

    在蒋冕的心目中皇权,与皇帝乃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东西。

    皇帝是人,掌握皇权的皇帝,就是怪物了。

    蒋冕曾有幸见识过弘治皇帝的那一面。

    那是弘治十二年时,关于唐寅徐经舞弊的事情。

    徐经有没有舞弊,他蒋冕并不清楚。

    但他能够肯定,口出狂言,必中状元的唐寅定然没有。

    因为唐寅是个名副其实,几十年难得一见的天才,八股文对于大部分人来说是逼的人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一道门关,但对唐寅来说,那和打开自己家的门锁进入家中没什么区别。

    弘治十一年,唐寅应天府乡试主考官乃是梁储,梁储曾兴致勃勃告诉自己,他见识了一个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的狂人。

    放浪形骸,不拘一格,狂而自傲,饱读诗书。

    这个人就是唐寅!

    就是,现在这个没有任何官途希望,人生半废。

    却通过诗书字画名动江南,善画仕女,号称一画千金难求,一诗可传千古的唐寅!

    听闻,连湖广安陆州文坛的宝衣局,也要求他的诗句来制宝衣!

    不以字画闻名,可执笔泼墨,功力直追文徵明!

    这么个才气比天高半截的家伙,舞弊?

    真正的事实是,当时泄露考题这件事情,让皇帝感到了不安,感到了恐慌。

    于是,蒋冕就看到一个用怀疑,警惕以及无尽打量的目光看向所有人的皇帝。

    一个把皇权握住,阴郁盯着所有臣子的皇帝。

    某一瞬间,蒋冕都以为自己来到了成化皇帝的时代。

    弘治皇帝可以作仁君,作讨骂的皇帝。

    但他不能容忍欺上瞒下,不能容忍破坏规矩,不能容忍挑衅皇权。

    当时主考的程敏政,时为詹事兼翰林学士,礼部右侍郎,侍皇太子讲读的程敏政。

    教授弘治皇帝唯一一个儿子朱厚照,亲信中的亲信程敏政,一朝入狱,前途尽毁,死后仅追赠礼部尚书,连谥号都没有!

    唐寅人生尽毁!徐经客死他乡!

    而这就是一个初步使用皇权的皇帝所带来的破坏力。

    那种无情感,简直叫人窒息。

    所以他也颇能理解杨廷和的做法,也愿意跟杨廷和一起企图将皇权关进礼法制度的牢笼中去。

    至于杨廷和,他是正经从成化皇帝的那个时代走过来的人。

    成化皇帝时期,皇权对于朝堂,对于臣子的压迫,杨廷和曾直接面对过。

    西厂的恐怖,几乎直追太祖时期锦衣卫。

    比自己更清楚皇权威力的杨廷和,想来他的决心要比自己更加坚定一些吧?

    现阶段不可以触及皇帝的底线,这是蒋冕最清晰的认知,不能把人逼得掀桌子。

    而蒋冕能够隐隐约约感觉得到这个叫陆斌的人极有可能是皇帝朱厚熜的底线之一,而且这种底线可能不仅仅只是身份上以及权力上。

    蒋冕总觉得,真正威胁到陆斌生命问题的事情,皇帝恐怕会表现的比现在还要糟糕。

    然而这又是一个无法去论证的事情。

    不谈及陆斌与皇帝的亲近,只是谈及锦衣卫,百户这样一个职位就能够知道,就足够引起人的遐思了。

    这很可能是皇帝在进行初步掌控锦衣卫的尝试。

    对于一个从藩王过渡到皇帝,一个没有太子这个阶段的皇帝而言,他藩王时期旧臣是他唯一信任的一群人。

    因此无论是谁,都能够清晰认识到皇帝对于臣子的不信任,哪怕这位皇帝表现出虚心好学的态度,对于内阁层次也不拘束的架子,而是非常亲切的称呼为师父,也是一样的。

    不信任就会带来绝对的不安全感,所以皇帝必须掌握自己的人身安全,这绝对是底线之一。

    这是很简单的道理,皇帝倘若无法把握自己的人身安全,那么剩下的唯一手段就是将给他带来不安全感的人给清除掉,到时候行使的自然是属于帝王的权利。

    想到这里,蒋冕彻底感到麻了爪子。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指的就是现在这个状况。

    突然间他也想破口大骂起来,真不知道是哪个白痴要将这种机密的谈话给宣扬出去,不过也不必想,当时在文渊阁内的臣子们是不会有任何人会坦白这件事情,偷听机密满门抄斩!

    所以蒋冕,在这件事上他的想法与梁储是一样的,当时在文渊阁内楼下的官员无论官职大小是一定要清理出朝堂的,哪怕关系再近也不成。

    “敬之,老夫认为咱们应当取中庸之道。”沉默了良久之后,梁储突然说道。

    蒋冕盯着梁储看了半晌,才发出询问“怎么个中庸之道?”

    “这个陆斌,不行就关到刑部大牢去吧。”

    “你想要先平息京城学子这边?”

    “是,我能想到的处理办法只有这样,把闹事的先糊弄过去,然后再找机会,顶几个恶首出来。”

    “你觉得,这般处理,张鹤龄能干吗?”

    “寿宁侯?这与他有什么干系?”

    “你梁叔厚!”蒋冕直接打断了梁储的言语,冷然言道“不会要告诉我蒋冕,说寿宁侯跟你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吧?”

    蒋冕目光森冷的盯着梁储,只差直接撕破脸的去问:你莫不是把老夫当傻子不成?

    梁储讪笑几声“自然是有,我定然得找此人来我府上一坐,陈述清楚厉害关系之后,想必他能明白些事情。”

    蒋冕琢磨了一下,勉强点了点头“可以,寿宁侯一定要将其规劝住,至于陛下这边,由吾去说,只是丑话放在前面,咱们这位陛下,明显是少年人性,吾不保证能沟通的了。”

    “那边如此说定了,至于各自的门生故吏,则各自约束,然后你我二人,再去找一找杨廷和,看能不能在朝堂之上,把这件事彻底给他堵死了去!”

    二人敲定了这件事情之后,各自迅速的便出去办这件事情。

    这其实是一种没办法的办法,二人都清楚这件事情麻烦在哪里,难处理在哪里。

    可什么都不做,任凭事情继续这样发酵下去也不是路子。

    现在这个法子,其实就是将老脸卖一卖求人情来办事情。

    蒋冕自去了御书房,小皇帝朱厚熜虽然还不能够很好的去处理朝政,但胜在勤勉,也能耐得住寂寞,白日里去几个能够办公的地方找一找,必然能够找得到皇帝本人。

    而更令许多臣子感到欣喜的是,当今这位皇帝并不怎么亲近太监,听闻就连他的内侍黄锦,也要经常干着其他的杂活,至于原先正德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张永这些人,这已经很久没有收到来自皇帝的指派了。

    “臣蒋冕,求见陛下!”

    “宣!”

    又是一套流程式的礼仪,蒋冕很快就见到了皇帝。

    这位小皇帝此时正很没有形象地蹲坐在椅子上面,龙袍也敞开一半。

    手里捧着奏折,看着眼前的奏章,表现出一副愁眉不展的姿态。

    这种姿态也很常见,基本上只要是个臣子求见就能看见这副不加掩饰的模样。

    他直到目前为止,都还没有习惯处理朝政,他也从没有掩饰过这一点,这让不少大臣感受到了来自皇帝陛下的虚心求教以及信任。

    “陛下!”

    “蒋爱卿来的正好,朕今日看奏章又生了许多疑惑不解之处,一时间还寻不到理由去寻找诸位阁老,都有一些叫朕为难了。”

    “陛下勤勉于政,为国事操劳,既然如此,无论什么时候召见我等臣子,我等都不会有避讳避忌之意,不过刻下臣确实有一些事情要同陛下商量,只好来耽搁陛下的功夫了。”

    “无妨无妨,蒋爱卿有何事都尽管直言,朕恰好可乘此机会休憩一二。”

    “那臣便直言了,不知陛下可曾听闻如今京城之内,坊间的流言蜚语。”

    朱厚熜听得这话,面容直接一敛,态度变得温和而又平静“朕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收到任何消息呢,怎么?爱卿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一见到这个状态,蒋冕心中不由就是苦笑一声,难怪杨廷和私下里说,当今陛下聪明绝顶。

    如果陛下能够再老辣一些,再精熟一点,和刚进来时一般无二的将这句话说出来,就会非常具有欺骗性了。

    “陛下何必要欺骗老臣呢,坊间的流言已经沸沸扬扬止也止不住了,而陛下俯看天下,倘连京中的事情,陛下都不能最先知道的话,那么陛下身边的御马监以及锦衣卫就应该受到责罚。”蒋冕一番话说的十分诚恳。

    朱厚熜犹豫了一阵,而后突然问道“蒋工,对于坊间这些传闻是怎么看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