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落辗转四十年,踟躇唯自旧青衫。
狂风抚柳韶华乱,走马长歌又一山……
这又是新的一世。当这一世的东极天王,再次回想起上一世时,不禁满怀唏嘘。
上一世是东极天王主动转世以来的第十九世。
上一世,他在这个世上停留了足足四十多年。直到他最终确认了,再也不会有人,能够通过因果之线来追溯到他。
直到了这个时候,他才终于放下了一切,以一个全新的身份,再一次投入了新生。
在脱离大月寺后最初的十八世中,每一世,他都能感应到因果之线的追索;每一世,他都能预见到大地尊者的到来。
数千年的佛法濡染、强大的灵魂力量、无数次轮回转世之力的加持,早已令东极天王,不知在多少年前,就已经登顶了这个世界的力量巅峰!
天眼、天耳、他心、宿命、神足以及漏尽六种神通,他早已融会贯通,更有种种不可思议之无上智慧和手段。
天眼通、宿命通,能让他提前感知到危险;神足通能让他快速脱离险境;天耳通、他心通能让他时刻保持警戒、并隔断所有窥探;而漏尽通,能让他不沾因果,深藏神魂。
即便是这样,他也好几次差一点,就落入到大地尊者的追索!甚至有两次,险险是擦肩而过!
大地尊者的实力,实在是太强大了,这根本不可能是人类所能拥有的力量!即便是站在这个世界力量巅峰上的至强者,也远远无法与之相提并论!
云泥之别,宛若天堑!
这是神祗的力量!这是域外天魔的力量!
……
这一世,他终于摆脱了这一切。
这一次,他投生到了一个普通信徒的家里。这个家庭,远离大月寺,这是他早就设计好的。
这里,距离金刚寺很近。
金刚寺是地门灵天寺最忠实的盟友,对攫夺了永月菩萨实际统治地位的大月寺,一向是充满了敌意。
金刚寺与大月寺的争斗,持续了数千年。其中,双方斗争最激烈的时候,是在一千多年以前。
那一次的争斗,金刚寺最终动用了金幢法帐,并成功地将大月寺逐入了虚空。本以为已经胜券在握,谁曾想却又有大地尊者横空出世,居然还能从域外虚空中,把大月寺接引了回来!
这是何等的伟力,这简直是颠覆了世人的想象!
好在大地尊者并没有追究金刚寺,甚至连一句斥责问罪都没有。这或许是他高高在上的天性使然,又或者是他属实佛法精湛、能够不为外物所动。总之这一次之后,金刚寺彻底地消停了下来。
……
金刚寺是火门祖地,是灵门三大祖地之一。金刚寺以“大圆满心髓”为至高传承,寺僧九成以上,都是专修的这一密法。
大圆满心髓是金刚寺镇寺秘传,与恒河大手印并列,为灵门两大无上至法之一,号称“九乘之巅”!
与顿悟之法的恒河大手印不同,大圆满心髓的修持,次第有序。修行起来按部就班,很少出错。
但这也只是相对而言的。
所有的修行密法都有可能出错,品级越高难度越大,就更是容易走火入魔。
好在四千多年前的金刚寺,终于入手了金幢法帐,从而让这一难题迎刃而解……
金幢法帐是一件群体性法宝,要掌握炼化它,需要众多僧众,使用同一密法来持续祭炼,才最为有效。
而最初得到金幢法帐时,金刚寺就是用大圆满心髓来进行祭炼的。这就使得至此之后,寺内有更多的僧众,开始转修大圆满心髓。并逐渐使得大圆满心髓,成了金刚寺僧众的主修功法。
而在祭炼金幢法帐的同时,这件法宝还能为大圆满心髓的修持,带来了额外的好处——
那就是大圆满心髓修为更高的人,可以通过这件法宝,对后来者的修行做出修正和指引。
就这样,大圆满心髓的修持和金幢法帐的祭炼,在金刚寺形成了一个良性循环。这也无形间,更加提升了金刚寺的实力和底蕴……
……
这一世的东极天王,选择投生在金刚寺附近,就是为了借用金刚寺的实力,来抵御大地尊者的追寻。
而且,他还可以暂借此地,在暗中观察大月寺和灵天寺的动静。他的最终目的,是想要联系上灵天寺的世传永月菩萨,并获得对方的庇护。
但是如果直接降生到地门灵天寺附近,那风险就太大了。稍有头脑的人都会判断出,他的最终目的,一定会是那里!
所以金刚寺这里,就成了一个最好的转圜之地……
直到这一世十岁那一年,他才终于积攒到了足够的灵能,开始了他这一世的第一次大型施法——
他对准金刚寺全力发动了天眼通和宿命通,终于预见到了,西极天王将于两年之后独自外出,并前往密会永月菩萨的讯息。为此,他精心筹谋了一场与西极天王的“偶遇”。
在他十二岁那年的那个既定的日子里,他独自一人来到了这里。
这是西极天王返回金刚寺必经的一条小路。
这是最佳的时机,再也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干预这一场六百年注定的邂逅。
……
秋山细雨题红叶,风露如黛水含烟。
这是一个清雾朦胧的早晨。在这条分花拂径的小路上,当西极天王转过拐角,一眼看见前面那个衣衫单薄的少年时,竟情不自禁地有些恍惚了起来——
仿佛眼前的这幅情景,和记忆中某个模糊久远的画面,自然而然地重合在了一起。让他的心底,难以自抑地生出了一种,一见如故的感动。
看着眼前的这一幅,如同展开了一页尘封历史的熟悉画面,西极天王忍不住赞道:
“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
薄衫少年意态幽深,沉静回应:“东风帘卷西极月,落花逐水懒凭之。”
西极天王大吃一惊!自己暗自出行无人知晓,这个少年却分明知道他的身份,并且直言点出“西极”二字!
这必是我辈中人!
却不知这是哪位大能?除了大地尊者和永月菩萨,世间还有何人能有这般本事?大地尊者可不会与他这小辈开这等玩笑,而永月菩萨又是刚刚才和他分手,那么……?
东风、西极?西极天王突然脑中灵光闪现,他不假思索地开口问道:“师兄莫非是东极天王?”
少年莞尔一笑,合十作谒道:
“红尘有冷暖,是非无对错;来去皆因果,昨日难说破。”
虽然对方不肯吐露身份,但其“落花逐水懒凭之”之语,却让西极天王略一沉思,便恍然自悟:这是要托身金刚寺,以求庇护之意。
之后的事情,便就一切都顺理成章了。
……
东极天王以少年之身,投入金刚寺。而西极天王却对外宣称说,他是西极天王外出专程接引回来的、寺中前代弟子的转世之身。
西极天王也不去过问前尘因果,为了不让他的身份泄露,直接破例为他授印了大圆满心髓。
大圆满心髓是火门金刚寺的镇寺密法,从不外传。因此东极天王对这卷灵门至法,心仪已久。
而西极天王不由分说地便将此法轻易相授,这令东极天王无比感动的同时,也终于使得西极天王,成了他心目中最真挚的知己和师友。
东极天王、西极天王,他们都曾经是站在这个世界力量巅峰上的至强者。
红尘聚散,一路行来,两个相互敌对的巨人,终于手挽手地站在了一起。
山水相逢唯一笑,风烟坐忘已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