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穗不明白为什么好端端许朝暮会聊到家庭。
令她不由的,也想到了自己被命定的十六年。
她牵着手的少年,穿着蓝白校服,外表看似高岭之花,却有着不动声色的温暖和无处不在的安心。
她从来没有和别人说过的经历,那埋藏在心底不愿告人的事,她所逃避的那些年,在突然间,像是找到了倾诉口,好想好想告诉他。
或许是因为经历相似,他有好赌的父亲,逃跑的母亲,一屁股的债,而她有酗酒家暴的养父,痴呆的养母,两个沉默的假哥哥。
有些事情,憋在心底太久,说不定会抑郁的。
“我小时候是在商场被人贩子下药拐走的。”时穗说的很慢,“人贩子将我卖到了西南的大山里,那里的山一座连着一座,像是永远逃不出的地狱。”
“我的养父是个水泥工,除了酗酒就是殴打养母,养母患有痴傻,她生了两个同样痴傻的儿子,而我是作为他们的童养媳被买下的。”
“我很会打架,就是因为养父家暴,在和他的互殴中练出来的。”
“我以前一直想着,要么他把我打死,要么我把他打死。”
“幸好苍天有眼,他在一个冬天,喝假酒死了,我很开心,但其实又有点不开心,因为我没让他死在我手里。”
“这样是不是听起来很恶毒?我想要打死我的养父。”
她果然身上流淌着恶毒女配的血液呢。
许朝暮低头望着她,少女乌亮的眸子有些失焦,面色平静,说话的时候语气也同样平静,就像是在诉说别人的故事。
是真的经历过绝望和心死,才会是这样的表情。
许朝暮没有想到时穗的经历比他想象中的更要凄惨。
他紧紧握着她的手,他感受到她的手似乎变冷了些,明明两个人靠近应该升温才对。
“没有,一点也不恶毒。”许朝暮说,“因为我以前,也很想弄死我的爸。”
“我身体弱,打是打不过,但我想过毒死他。”
他垂下眸子,接着说道:“我是化学课代表,每次都是最后一个离开实验室,后来老师就让我负责管理实验室钥匙,我已经定下计划,去偷化学试剂,配制毒药。”
他在学校向来低调寡言,竞选化学课代表,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站在讲台上,说出那些虚假的竞选宣言。
“只是。”许朝暮蓦地笑了下,说,“只是苍天有眼,我还来不及配出毒药,那个男人就因为出车祸死了,留下了一屁股债。”
时穗愣了下。
他们原来是同样‘恶毒’的人。
“后来呢?”时穗问。
“后来我就成了无父无母、东躲西藏躲债的人。”
时穗抬眸看他,少年说话的语气十分轻松,望着她的眸子,澄澈明净,带着致命的吸引。
“不过现在债务已经还清了,我就只是个无父无母的人。”许朝暮轻松的说。
“好巧呀,我也是无父无母的人。”时穗开心的笑了,“我的养父死了,我也从西南的大山里出来了,从今以后,我也就只是一个人了,无父无母真好!”
许朝暮怔了下,少女漆黑漂亮的眼睛弯了起来,声音愉悦,她是打从心底的开心。
原来他们是同类人,怪不得从第一眼见到她,他就想牢牢抓住。
许朝暮问:“那姜家呢?”
“我已经想过了,我不会把那里当成家。”
时穗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养父死后,又过了两年,因为读书,我从那座山里出来,因为我对被拐卖前有印象,所以一直一直都在努力寻找亲人。”
“是我通过网络,在热心人士的帮助下回到了姜家。”
“可是我没有想到,这些所谓的亲人,根本就不在乎我……”
他们早已有了完美的姜家千金,根本不需要她。
以前,也就两个月以前,她依旧还是对‘家’抱有期盼,她以为哪里都会比大山好,所以千方百计想要回家。
却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一个‘家’。
时穗正说着话,下一秒,少年清冽如薄荷的气息扑面而来,落入了一个清爽的怀抱,呼吸错乱。
许朝暮在她耳边,轻轻说道:“那就离开姜家吧。”
“那肯定呀。”就像是逃离大山,她也一定会逃离姜家。
极力压抑住心底的欲望,拥抱若即若离,像是害怕被推开,不动声色的在她身上吸了一口,许朝暮松开了手。
时穗以为拥抱是个幻觉,她还没回过神,抬头望向少年藏满心事的眼。
好赌的父亲,逃跑的母亲,一屁股的债。
他没有被家庭打击也没有被债务压垮,努力活到了十七岁,难道就因为小说中白月光的设定,英年早逝吗?
这不公平。
他们都是小说里的炮灰,她是炮灰恶毒女配,他是炮灰白月光。
既然她能够通过学习暴富改变命运,那许朝暮也一定可以。
“许朝暮,你一定要健康开心,长命百岁。”时穗轻轻抱了他一下。
许朝暮怔住,藏满心事的乌眸带笑。
祝福的拥抱,不带有任何旖旎,时穗很快就松开了手,眼睛盯着他的书包看:“学霸,你的笔记还没有给我呢。”
扯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天都快黑了,笔记呢?
*
时穗满心欢喜拿到了笔记,许朝暮约她去书店,但由于答应过池宴不去书店,于是只能忍痛拒绝。
和许朝暮分开后,按照计划去SpK购物中心的负一楼贵妇超市买了明日午餐的食材,最后,在路边拦下了辆出租车,回家。
车一路平稳开到小区,小区门口的保安确认过身份后,开了进去。
远远的,就看见姜家别墅门口,很热闹。
多日不见的姜父姜母、姜沉谨,还有姜家的管家、保姆、做饭阿姨、司机,以及隔壁隔隔壁别墅的保姆……认识的不认识的,差不多有十几人,此刻正堵在门口。
被他们围在中心的,自然就是姜甜瑶。
少女披着一头长发,发梢微卷,大大的眼睛含着泪水,水莹莹的泪光在脸颊滑落,我见犹怜。
“不要拦我。”她手里拿着一个粉色的小行李箱,泪花夺出眼眶,哽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