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近清不在,屋中只有她们二人和几名进出的侍女,氛围肉眼可见的轻松许多。
苏苏数着袋中零碎的金银和成叠的钞票,一堆一堆区分放好,拍拍旁边的垫子,示意人坐下。
“我本就瞒着我阿姐,楼中来往的修士众多,修炼容易被看出来。”苏苏偏首一笑,“燕姨您修的是剑道,竹弦剑它不适合我嘛,我腰间的东西已经够多了,实在塞不了一柄剑了。”
燕霜秋也没有再拘束,跪坐在席垫上,坐姿端正,腰板挺直,一举一动皆是大家风范。
她微微摇头,一副长辈慈爱姿态,“你啊你,都是说辞。”
无非就是不想再与万卷阁有再多的人情往来罢了,这桌上一堆堆的金银和钞票便是见证。
苏苏吐吐舌尖,直起身拍拍掌心,俨然是大功告成的模样,她将一堆堆金银朝燕霜秋的方向推了推,道:“这摊是还房子的钱,两清了。”
金锭在平整的桌面滑动的声音十分悦耳,金灿灿的俗物与价值千金的檀木桌看起来极为和谐,又十分怪异。
侍女们纷纷低头退下,守在门外边。
苏苏又查了几张钞票,放置金锭的旁边,“一开始便是三七分账,方近清尽管不认了,但我还是要出的,趁着他不在,我把上回的补上。”
说着,钞票多数了两张,而后又继续拿出四张。
“这些,是水榭帮忙隐藏我的身份和替阿姐寻找亲人的酬劳,以及,我这段时间在内阁看书的书钱,应是够的。”
金银钱财一把把的分出去,留到手里的不过两三张钞票,连原先报酬的二分之一都没有。
苏苏看着手中的三张票子,分出一张放在桌面,又道:“燕姨,劳您让人给我换开,碎银比较方便。”
燕霜秋在一旁默默地瞧着,等一切安定后,无奈地道:“你这个小丫头,上辈子肯定是个算张先生,还是个不愿意欠别人人情的主儿。”
苏苏笑笑,摸了摸腰间另一鼓囊囊的荷包,指腹在花纹刺绣上摸索一二,将其取下打开。
“人情哪里是好还的,自然是能不欠便不欠了。想我阿姐,不也是因为人情到现在都自愿待在瀚海楼中嘛。”
荷包外面绣着栩栩如生的芷雾花树,寒冬的芷雾花树开出浅蓝色的花,如同新叶,在雪茫茫的一片留有唯一的蓝色生机。
右上角绣着两个小字——平安,一针一线皆体现绣者的用心。
荷包打开,里面被一块布分成两个空间,边缘缝补处针法粗糙,针脚暴露在外,与外面精致的刺绣简直是云泥之别。
苏苏将两张钞票叠好,塞入一个空间内贴着布料的地方,没曾想到,狭小的空间内竟还有一块布缝着,两张钞票就在两块布料之间夹缝求生。
“说了让你佩戴储物袋,你就不戴,哪家姑娘如你一般,腰间佩了两只鼓鼓的大荷包。”燕霜秋招招手,门外走近两名侍女,
一名收拢着桌上的金银,另一名则将手中的木匣子交给燕霜秋,而后,又退回门外。
燕霜秋打开木匣子,道:“少主已然想到你会如此,早早就备好了够数的银锭和碎银,瞧瞧。”
“哦?”苏苏稍稍挑眉,看向那木匣子,将里面的钱财一件一件拿出细数。
一分不差啊。
小额钞票,几两碎银和三枚银锭,没有多没有少,连她的用途都算的明明白白,这才是方近清的可怕之处。
天下琐事,只要他想,皆逃不过他的眼。
万卷阁,行崖水榭……
苏苏将钞票和银子放进刚刚那个空间那个离刺绣近的空间内,而后掂掂荷包的重量发自内心的笑了笑。
燕霜秋看着她的笑容,不知不觉中也弯了唇角,视线划过那荷包,没说什么。
别人或许不知,她是知道的。
两个荷包,四个空间,两个救人的,两个杀人的。
刚刚那个空间内,放着的全是救人所获得酬劳,是给苏娘子用的,另一个杀人的钱,才是这丫头自己花销所用。
燕霜秋抬手,指尖在木匣的边缘轻轻点击发出细微的声响,她言道:“你个小财迷,别光记着拿钱,看看少主给你准备的生辰及笄礼?”
话落,苏苏掂荷包的动作一滞,笑容淡了不少,她坐直身子,面上看不出其他。
“他记错了吧,我的生辰在下个月。”
腊月初一。
燕霜秋眼脸下垂,不动声色地从木匣中将里面的物品一件件地拿出,笑道:“或许是,那就提前送了吧。这孤本可是花了好大力气寻来的,当然要第一时间给你看一看。”
是没错的,今日是苏苏的诞辰,只不过,她从来不过,她过的是她遇到苏娘子的日子,腊月的第一天。
从来都是。
苏苏扫了一眼桌上历尽风霜的书册,因为经历过太多颠簸,书册的封面已经破破烂烂,但书名还依稀可以看得清晰。
的确是她找了许久的孤本医书。
一瞬,苏苏撑着脑袋笑出了声,“我刚进了口袋的金银,方大公子真是一个子儿都不想我留着啊。”
“这说的什么话,生辰礼生辰礼,你还要掏钱不成。他一片心意而已,丫头,你就收下吧。”燕霜秋将书册往苏苏的面前推了推,柔声劝道。
苏苏伸手摸着书册边缘,纸页粗糙有很重的颗粒感。
她说呢,今日方近清离去的那般早,原来目的在此啊。他若在,这书册再怎么稀奇珍贵,她也断断不会收下的。
“行,不过我不会拿走,就在此处看完。我先去前面抄两遍《水异录》便回来,争取在申时前看完,我阿姐那里烦您托人去捎个信,就说我不回去吃午饭了。”
说着,苏苏从垫子上站起身,还未等站稳便被燕霜秋托住小臂。
燕霜秋扶着她站稳后,才从垫子上起立,弯腰将几本书收拾妥当一番,“不急,以你那过目不忘的本事,用不了申时。对了,这还有些符咒阵法的书,祁云宗的祁云剑法今日也收录得当,你也可以随意翻阅看看。”
“嗯。”
苏苏颔首,转身离开。
跟从侍女重新回到外间,苏苏一眼便看到了东间坐在首席的方近清,只匆匆瞥了一眼便收回目光,找了个清净的角落提裙坐在矮凳上。
很快,一位侍女将一杯热水放在桌上,另外拿了些空白的纸张以及笔墨。
“多谢。\&
苏苏礼貌点头。
那名侍女微微屈膝躬身,音量小小地道:”姑娘有事叫我,奴先退下。“
话说完便迅速离开,未惊动任何人。
待人离开,苏苏拿起墨块在砚台上研墨,到合适的程度后,执笔蘸墨在纸张上书写开来。一笔一划、工工整整的小篆偏生被写出草书的自由奔放之意。
腰背挺拔,坐姿端正,握笔书写流畅,一瞧就是被人好好教导过的。
东间,关于文章的讨论声可谓是语气激昂,一词一句的辩驳铿锵有力,但总有人出声反驳上一位的观点,争辩不休。另一端的矮桌上,少女两耳不闻窗外事,下笔如有神,书写的速度极快。
等到那边换另一文章论赋时,苏苏已经用行书抄写第二遍了。
准确来说,是半抄半默写。
忽而。
身边走来一人,坐在一旁的矮凳上,青色衣摆掀起的风扰乱了少女萦绕周围的淡淡花香,一只小小的花瓣在无人察觉的地方悄悄飘落,落在少年放在桌上的剑柄上。
苏苏未曾抬头,继续着手中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