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无忧以为自己依旧冷静自持,只当做是他人梦境的过客,并不会为此有所波动。
但实际上,她已经站在了最近的位。
要是没有让她无法靠近的隔离线,这梦境或许早就有了变化。
眼前的齐述还沉溺在某种情愫中,时而担忧,时而欢喜,只是后面他嘴唇蠕动,却再没了声响。
应该是齐述自己也记不清之后的场景了。
几乎每天都会入梦来的虞无忧无比清楚,这样的碎片还有很多。
梦还很长,这段插曲不过是齐述深藏记忆中,微不足道的情节。
接下来画面切换。
虞无忧又一次被动地跟着齐述蹲在门前数糕点。
再次跳跃的画面里,齐述这回又站在飘满亮光的河边,看着水面泛滥的河灯。
场景轮番变幻。
有时是齐述张扬肆意的调皮模样;
有时又是他自信认真的沉迷手中的活计;
甚至还有他向看不清面容的一对男女撒娇耍赖的卖乖逗趣……
零碎,但又充斥着生活气息。
一点点拼凑成齐述的底色。
这就是齐述不同于常人的过往吗?
虽了解不深,但就这简单的几个照面,已经足够看出这个小郎君与其他人的格格不入。
原来不守规矩,从在他自己家中便已是如此。
虞无忧自己都不曾察觉到,在不断破碎的画面背后,自己不自觉微勾的唇角。
不知道是不是钧祈恼了她之前对齐述的冷待,才要这样折磨自己,让她反复被变换的场景所困。
她承认,梦里的齐述确实很有意思。
是个活泼可爱的小郎君。
但非要让她照着她的心境走一遭,彻底熟悉这个人,来为齐述受过的误解做申辩吗?
用这些齐述自己都不知道前因后果,记不清情之所起的碎片来验证他的情深?
可惜还不够。
若有在天之灵,恐怕钧祈要失望了。
虞无忧不觉得齐述是个坏人。
从有了定论开始,她只觉得齐述太笨。
有那么一瞬间,虞无忧想的是,在齐述眼中她与钧祈有如此多的相似点,齐述既然区分不了,又怎么确认自己如今的心意到底是付予谁?
就这些碎片式的画面,她也看不出齐述和钧祈相识相知的所有细节,猜不到石缸里那条只会吐泡泡的鱼为什么会成为他们相爱的关节。
但仅凭相似的发音,同样沦落到坐轮椅的处境,还有或许被齐述无意记住的零星碎语,就能让齐述将人认错……
那齐述的爱意又能有多浓?
能这般轻易移情,不负责任地撩拨扰乱他人。
仗着失忆为所欲为!
不是笨,又是什么?
虞无忧不信鬼神之说。
但连环的梦境让她开始动摇。
不该!
太不该了……
钧祈不该让她反复跌落这荒诞的梦境的。
她和钧祈是两种人。
那些不能打动她的招数,或许是因为在齐述忘掉的记忆里,曾经原封不动地打动了另一个人。
所以齐述才会如此轻车熟路,如此坚信与自己的感情在变深。
钧祈喜欢的,是这般热烈的小郎君。
也只有她那般柔和的性子,才能包容齐述的所有棱角。
但不该是虞无忧喜欢的。
因为这些虞无忧都做不到。
她谁也不信。
可她……
也许会被同化。
或者说,若是梦境持续下去,她迟早会与钧祈感同身受。
或许这就是书信原封不动摆在书案的缘由。
但这不是她的罪过。
若喜爱足够坚定,又岂会认错?
深情若是交付给了两个人,还算纯粹吗?
所以……
错的是齐述。
错在何处,虞无忧下意识不想深究。
即使无人知晓,她也用着诡辩说服了自己。
目的?
她其实也不知道。
只是想证明,有些事情不是一个人的意动可以做到。
有了这个念头,齐述的梦境突然有了新的变化。
烟雾弥漫,将眼前一切都吞没。
紧接着天旋地转,终于再次出现虞无忧记得最深,却鲜少能闯进的画面。
这是一个陌生又古怪的地方。
喧闹的噪声挤进耳朵,模糊的场景里,虞无忧看到了穿着奇怪衣服,背着有肩带的包袱的一群人从一扇大开的铁门蜂拥而出。
有些人喜笑颜开,有些人垂头丧气。
分明年纪轻轻,虞无忧却从这群人身上感受到一种沉闷和压抑。
虽然一切都不曾见过,但虞无忧自觉联想到了最可能的场地。
统一的囚服,铁质的栅栏,门口的守卫。
也不知道为何齐述会梦到这样一所奇妙的监牢。
铁门上方有红色的条幅,门外也有雕刻的大字,只可惜全部看不清。
因为距离太远。
她好像借了别人的眼睛,在一个又高又远的地方观望着下方人群。
然后视线一转,雪白的房间里,平滑又妖异的镜面映出一张不曾见过的脸。
男子穿着一身带条纹的衣服,像在对着镜子问话,“今天高考吗?”
他低垂着眉眼,看不清脸上的神情。
剃短的头发看着有些扎人,虞无忧却只能看到他眼角那颗若隐若现的痣。
然后画面逐渐灰寂。
有人在镜子看不到的地方跟他说话。
虞无忧听不太清,只记住了半句,“……能接骨生肌,那腿断了也不怕了?”
她想转头去看说话那人,偏偏无济于事。
最后只剩下齐述一声声含糊的碎语呢喃。
梦境,碎了。
这场漫长又短暂的历程,终于画上了尾声。
虞无忧恍然睁开眼。
心绪翻涌,平息。
最后停留在那个能生肌活骨的东西上。
入睡前,书案上那张纸再次映入脑海。
本应该顺应着发展,让齐述放弃所有不该有的念头。
但如今虞无忧不知到底是提了一根筋,还是松了一口气。
想的太多太杂。
虞无忧只知道齐述身上现在还有她不曾解开的秘密。
她不是对齐述起了杂念。
她有不得不让齐述留下的理由。
除了要确保他衣食无忧让钧祈安心外……
她只是还想确定,齐述怪诞的梦里,提到的东西是否为真。
可他连自己的梦都记不住,才是最大的不该。
他弄不清,那就让她来。
有利可图时,她不该先退。
她已经对得住钧祈。
所以……
也该为自己考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