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卷守山下山后,卷喵喵只在一月后的那日独坐于山门外望了一整天,直到她确信再也不可能看到卷守山的身影,便默默回了山门。
如今的天气渐冷,好在昔日里卷守山送上来的食物充足,所幸刚好够她熬过一个冬天。这一个月来,如呈疑活着时候所料的一样,南来北往上山来确认卷知舟死讯的人络绎不绝,他们在见到卷知舟的墓后,无不或喜或悲,有的扼腕叹息,有的满脸深恶痛绝、有的心怀感激、有的又视他为一生的仇敌。
那时卷喵喵默默的躲在老头子坟冢的不远处,听着他们在老头子的墓前念念有词。
有的长叹开口,多谢他昔年圆了家中双亲的临终所愿,有的带着水酒点心,供奉于他的墓碑跟前,口中说着,已经在庙宇之中为他立了牌位,保他早登极乐,还有的用脚踢在他的碑文上,狠命的将脚印踏上他的名字,口中恶狠狠的斥责卷知舟昔年曾让他的儿子惨死梦中,诸如此类,等等等等……,其中,更甚者,有一人让卷喵喵的印象极为深刻,因为那人足足在卷知舟的坟前站了两日,有时仰天长啸,有时悲声痛哭,若不是深秋的山上过于寒冷,又莫名的出现了雷打雪的天气,迫于那空中的道道惊雷,来势太盛,恐怕他还会再多站上一日。
不过听到最后,卷喵喵总结出来,这些人之所以过来,却还是有一些心中的怨气无处去撒的嫌疑,只因为在卷知舟活着的时候他们打他不过,才会在卷知舟死后跑上山来,对着他的坟头撒气。不过倒是那带来水果点心的人更得卷喵喵的喜欢,因为在这些人走后,那些瓜果,全都被卷喵喵悉数搬尽。
卷喵喵有时候觉得,自己如今的境况真的就如了自己的名字,衬的自己和个小冻猫子一样,恨不能把所有可食的东西,吞入腹中。而也终是在这时,她才意识到,纵使她觉得卷知舟教会她的本领已经够多,可一旦没了卷知舟和呈疑的照拂,她依旧会活得十分艰难。
如今,因着山上的人来人往,可猎的活物,全都躲了起来,比往日里更难捉到,卷喵喵没来由的感到一阵烦闷,三五下攀上一棵已经被秋风吹尽了树叶的大树之上,颓然的趴在树干上,只是看着地面上的落叶发呆。
卷喵喵不喜欢那些来到山上的人,因为她猜不透他们的来意,是敌是友?是好是坏?卷喵喵甚至怕,那些对卷知舟带着恨意而来的人,会将诸多恨意施加在她的身上!所以,每每有人进山门,她都会躲得老远。
不过,随着那些人来到山上,倒也不是一点好处也无,从他们的谈话中,卷喵喵或多或少,都会听到一些关于山下的琐事,就譬如,这一日,她就从一个人的口中听到了关于北疆王的消息,只可惜……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萧老将军死了……他死在了护送高简到达北疆的十日后,因为年事过高,积劳成疾,劳碌奔波而死,而白漓国的皇帝因着高简刚刚到达北疆,北疆的战事又十分吃紧,不允许他将萧老将军的尸骨送回国中,目前已经派了国中的另外一个人,前往北疆接回萧老将军的尸骨,此外……还顺带要带回高简那刚刚死里逃生的妹子,说要将他的妹子留在京都之中好生将养,好让高简安心带兵打仗,至此,遥遥北疆就只高简一人,带着兵将驻守着……
彼时,听到这个消息,卷喵喵只是默默的驻足,望天长叹,未曾想到,不过几个月的时间,便已有这么多的人死去。高简如今孤身一人,带兵在外,虽有战天养在身边保护,却要上阵杀敌,十分凶险!而自己呢,却还连他也不如,身无所依,被弃孤山,说不得什么时候就会命丧黄泉,境况好一点,死在山林里,喂个虎豹豺狼,境况若是不好……
想到这里,卷喵喵忽地在树干上直立起身来,轻拍着自己的胸口“我不会被自己饿死在皎月殿里吧!呸呸……”
说完这句,卷喵喵,径自吸了吸鼻子,将身体倚靠在树干上,想到昔日里,呈疑毫不客气的拒绝了孟北川收养自己的要求,一心只想将自己托付给萧老将军,而自己还十分不乐意,没想到,只不过数月的时间,萧老将军便已身死,这于让萧老将军收养自己这件事上,更是彻底没了指望。
“若是他呢,他还会不会记得自己……”
卷喵喵默默将此句念叨出声,可是紧接着便摇了摇头,伸手摸上发间的玉钗,心中暗道,高简虽是萧老将军的外孙,可是呈疑要将自己托给的到底是萧老将军,而不是他,他又怎么会在意自己呢……,况且……,自己于救了高简性命这一恩情上,他已经还了……
卷喵喵想到此处,径自拔下插在头上的玉钗,不知不觉间就愣了半晌……
“辛……”
卷喵喵伸出手指用力压在那玉钗的镂空处,一个“辛”字,清晰的在指尖显现,后又消失不见,回想起高简梦中那满是血腥杀戮的府邸,卷喵喵不知为何,心中生出莫名的哀伤。
“逍遥王妃……,逍遥王府……,何为逍遥?若是真的逍遥,又怎么会抄斩满门呢……,这玉钗……既然是逍遥王妃旧物,定然价值不菲……”
卷喵喵心中念至此处,抬头望着眼前的空山,忽地好似心有所感,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放松的摇了摇头,开口道“哎,想来我已孤身一人,正合了这逍遥一词,只不过逍遥于这山林之中,就是有点儿凄惨了些!所幸,我这梦隐宗门的最后一代,不如也掂个诀,从前是,皆道好梦正酣眠,梦隐宗门窃三千,惹来多少江湖风雨,如今各国疆土分化渐明,稍微有点歪门邪道的宗门,都已经被铲除的差不多了,我还是不要为着从前的仇怨惹祸上身为好,卷知舟虽然收了我做师妹,可这梦隐宗的四门,我是一门也不想自称,不如就从了卷知舟的那一门,唤作偷梦师!嗯……逍遥神秘的偷梦师!”
直到这时,卷喵喵想到这里,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呈疑来,在心中暗赞道,昔日呈疑说的对,从今往后,自己需要低调行事些,还是不要太张扬了为好,恍恍惚惚间,卷喵喵耳边又响起了呈疑的那句“切记,再不可,偷人出梦……”
“我能做到吗?可若是这样做,能救人呢……”
此刻,于卷喵喵心中的不解化作执念,默问出声,就一如从前,呈疑交代过后,卷喵喵回答的一样。
山林间的不远处,几声人语渐至,惊的卷喵喵立时蹲坐在了树上,不敢出声,只见来人是一男一女,一边走,一边交谈着。
只听那女子说“主子交代了,那卷知舟一定收了个弟子在山里,如今呈疑已死,让我等务必要将她找到,以后会有大用!”
而那男子则接着说道“主子的话当真可信吗?”
如是,便见那女子郑重点头,而男子则是大声的哎了一下,开口道“如今,京中情势忽紧,皇上明摆着是要将北疆王的妹子留在京中做人质,北疆王将情求到了主子这里,可惜主子也是自身难保!需要隐蔽锋芒!还有我听闻,如今,不止咱们主子在寻找这个弟子的下落,就是听风楼的孟大人也在暗中行事,按理说,这孟大人是支持主子的,却不知为何,偏要偷偷摸摸的不愿意承认!说起来,这梦隐宗还有个女弟子的事,还是孟大人透露给主子的,我想,他暗中寻找梦隐宗的弟子,一定没安好心,那可是个心黑手狠的货色,看着一天笑呵呵的,再没别人有他的心眼多!”
如此,便听那女子很不赞同的哼了一声,开口道“哼!孟大人心黑手狠?你可别忘了,若不是孟大人苦心经营,咱们主子得有多艰难,你叨咕着孟大人不是个好人,咱们主子就是个好人了?说不准,咱们主子找这弟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打算呢!”
“你!你!我什么时候说孟大人不是个好人了!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替孟大人说话,无非就是垂涎人家孟大人美色!还有,你居然敢说咱们主子不是个好人,你看我回去告不告诉主子治你!”
“你!”
正在此时,一只鸽子,从远处扑素而来,那女子闻声,止住了男子的话,三两下以脚点着树干,盘旋至半空,将那鸽子抓在手中。
只听那男子开口问道“是何讯息?”
转而只见那女子面色凝重的开口道“京中汝阳王的王妃诞下长子,皇上想要册立汝阳王的母妃梁贵妃为皇后,主子来信,要我们速速返回京都!”
如是,只听那男子焦急的问道“那寻找梦隐宗的弟子一事呢?”
这时,只听那女子沉思了一会儿,吩咐道“只能暂时搁置了,不过无论怎样,任她也跑不出这座斜月山!我们离开后,让山下的人守好山道!”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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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两个人离开后,听着两个人谈话,感到越来越心惊的卷喵喵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只是在放松下来后,却陡然发现,原来自己的处境远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凶险。
“哎,早知如此,当初呈疑让我去往山下卷家的时候,不如我那时便答应的好!哪曾想,会落到如今这个境地!只不过,这谈话的两个人,口中所说的主子又是谁呢?他又为什么要派人来寻我,还要围山,难不成是怕我跑了?还有孟北川,彼时呈疑明明已经拒绝了他收养我的提议,现在怎么会又暗中派人来寻我?难道是他已经怀疑,我就是梦隐宗的弟子,不过说来也是,这山中除了我,也再无他人了……,孟北川那么聪明,不怀疑我,怀疑谁呀!”
一时间,卷喵喵话至此处,好似下定了某种决心,忽地将目光转向了梦隐宗的山门,又观了观人迹罕至的后山,迅速跳下了树干,朝着山门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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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山中的天气渐冷,一日不如一日,卷喵喵也不知是不是卷知舟的死已经没有了热度,还是因为,山下有人守住了山道的缘故,总之从那以后,上山的人越来越少,而自己也因为不能下山,渐渐没了山下的消息。
卷喵喵不知道北疆的近况,也不知道京都中的消息,那北疆王高简的妹子是否真的从今便生活在了京中?还有那汝阳王的母妃又做没做成皇后?卷喵喵还想到了高简,不知道他的身体是否已经痊愈,可是已经能于猎猎的北风中手提着刀枪,跨着战马,守护边疆土地!更甚者,她还想到了战天养,因为她的身上还穿着战天养女儿的衣服。
有那么一段时日里,卷喵喵于这无聊的山中将她此生所遇到的人都回忆了一遍,回忆他们的一言一语,一举一动,直到他们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深刻的烙印在了自己的心里,无比清晰!一直想到她想无可想,她才会默默念叨起自己的年岁,竟也不知自己到底是十一,还是十二,更或者是十三,总之不管是几岁,还是太少……,若是年岁大些,怕是遇到过的人还能多些……
还有就是她知道,如今的她做不了什么,自己所能够做的只有尽力躲藏,只是这躲藏应该要躲藏到什么时候,又却是一个未知的难题。
不过显然,卷喵喵思索这些还是为时过早了,因为,随着寒冬的临近,她才发现,自己已经无暇去多想那些人和事,还是想着如何保住性命要紧!她甚至,不会再去埋怨卷守山的不守诺言,虽然她不说,可是她知道自己对卷守山是埋怨的,只是如今,卷守山竟也不知去了哪里,是还生活在山脚下的卷家,那个朴实无华的村落里,还是身担要职在外,行于军中,忙的不可开交。
如今这些已经统统被卷喵喵抛诸在了脑后,因为,现在的她正满面愁容的看着后山偌大崖壁下的茅草屋发呆,那屋子是往昔,卷知舟带着她来后山采药的临时居所,但是如今已经破败。
就见卷喵喵看着才被风吹掉了一角的屋顶,将心一横,咬着牙开口道“我就不信,我身为梦隐宗门的第三十九代传人,姑且也算得上是梦隐宗的独苗,高贵的掌门人,逍遥的偷梦师,难道还撑不过去一个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