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之后
自那日周琦在卷喵喵的耳边提起高简后,卷喵喵已经有一连几日梦到从前的斜月山,梦到自己拉着高简的父母出梦的场景,甚至还会梦到阿若……,梦到她就那样睁着眼睛,面无表情的立在已经死了的卷知舟玉棺里,守在卷知舟的身边……
为此卷喵喵每每从梦中惊坐起身,都会惊出一身冷汗,心道,大概是自己从前太过无知的缘故,因着最近她新习得了一句话,叫做无知者无畏,故而,心有所感,等到如今再看,卷喵喵是发自内心的觉得呈疑当初所说的话是对的,她真不应该再偷人出梦,因为那样就连现在的她都觉得有一丝诡异,更甚者,当她觉察到卷知舟和周公演都对那被她拖出梦来的女子如此痴迷时,甚至会觉得有些病态……
清晨,早起的卷喵喵呆呆的坐在妆台前,信手拉开一个匣子,那里面存放的是三件物品,卷喵喵小心的捏起其中的一个锦囊,忽而神色变得有些晦暗,看着那锦囊开口道“呈疑,我答应过你的,不再偷人出梦,可是,我欠周公演的,若是没有他,或许便不会有现在的我,我答应你,若是其他人,我不再做这样的事。”
卷喵喵此话说完,语气一顿,又似是抱怨出声“可是你为什么要将信烧毁,让我在这白漓国中苦寻不到亲人呢……”
一张被烛火燃烧殆尽的纸张,慢慢的被选喵喵从锦囊里拿了出来,想是因为时间太久,那纸张的边缘在曾经烛火的侵蚀下,变得更黄了几分,见状,卷喵喵轻叹了一口气,又将纸放回到了锦囊中,转而目光在将锦囊放回匣子中的一颗,在一只紫色的玉钗上扫过,卷喵喵淡然一笑,又摇了摇头。
随后卷喵喵伸手掠过那支钗,落在了半颗珠子上,那是昔日里斜月山梦隐宗祠堂中的壁尘珠,因着为救高简的那一晚,无端打碎,变成了两半,一半还给了祠堂,一半被卷喵喵当作对斜月山的回忆带在了身边。
最近因为卷喵喵总是梦到往事,为着周琦的一句“有时候你越是躲着什么东西,那东西便会故意来寻你的麻烦。”
所以,卷喵喵前日里央着周琦,找到了这京都中最好的匠人,在这半颗壁尘珠上打了一个孔,穿了条红绳,想着这壁尘珠既然是昔日斜月山上的旧物,自己以后日日带在身上,以表自己的诚心,或者可以将噩梦稍减……
只是,至于周琦说的卷喵喵故意在躲着什么东西,卷喵喵只在心中暗道,自己躲的到底是什么呢……思来想去,没有个结果,最终卷喵喵只得在心里得出个勉勉强强的答案,一定是自己现在的日子过的太好,而从前斜月山中,没了卷知舟和呈疑照顾的日子又过的太可怜,甚至可以用凄惨来形容,所以自己才不愿意去正视曾经那个既无知又可怜的自己……只能装作遗忘,对从前的事闭口不提……
卷喵喵小心的将那半颗珠子戴在脖子上,逆着阳光,将珠子举起,大大的眼睛闪过一丝疑惑,开口怪道“真是神奇!怎么从前竟然没有发现这半颗珠子里什么时候凝结了一丝血气?”
一时间,卷喵喵的语气中稍显困惑,因为她确认,自从她到了这周府中享福开始,便再未碰过这半颗珠子了,卷喵喵的目光一滞,不知怎么从匣子里的玉钗上瞟过,下一刻,目光里忽而便多了一丝了然,如是只听卷喵喵长叹了一口气道“原来是你的……”
不经意间,卷喵喵忽然就回忆起了昔年间,自己遁入皎月殿,从高简流满血迹的掌心里拿回珠子的情景,想到此处,卷喵喵快速的将匣子关上,又将半颗珠子盖在了衣领里,默默一叹道“你我本无缘做成兄妹的,何苦还要有这一丝血气的牵连……”
正在此时,房门外,一位嬷嬷的呼唤打断了卷喵喵的回忆,卷喵喵听闻起身,只一开门,就见周公演二儿媳妇房里的刘嬷嬷手上端着几件衣衫,衣衫上摆放着几只不同玉色的钗,笑意盈盈的走上前来,开口道“姑娘,小公子说了,他怕姑娘晨起不方便,让老奴给姑娘送来,这是几件时令衣衫,其中有两件,一件是百蝶穿花的纹样,一件是五彩缤纷的彩虹色裙摆,主调是淡鹅黄的,都是姑娘喜欢的,小公子说,他足足命人赶制了一个月之久,今天才给送来!说是让姑娘你,今天去皇家猎场时选一件来穿!哦,对了,这是各式的钗,小公子说了,看你总戴玉的,怕你戴的腻,新给你添了一件流彩金簪,你若喜欢,可以试着戴戴。”
卷喵喵听了刘嬷嬷的话,笑呵呵的走到她身边,将她手中的托盘接过,目光落在那几套崭新的衣衫上,满脸开怀,淘气的开口道“嬷嬷,要依我说,你就该推了他这桩差事,让他自己送过来!干嘛大清早的还折腾你一趟,他倒好,赖在床上不起来。”
刘嬷嬷闻声,看着卷喵喵点头直乐,语气中很是为周琦抱不平“诶,姑娘这可就说错了,小公子如今都已经准备好,预备下了马车等你了!”
“真的?”
观到刘嬷嬷点头,卷喵喵二话不说,顿时便转身进了屋内,一边关门一边冲着刘嬷嬷喊道“告诉周琦,我就来!”
而之所以卷喵喵会这么开心,又早早起床,全因为今天是周琦带她去皇家猎场的日子。正常来说,按照白漓国的规矩,皇家猎场本不该在这个时节开放,但是如今皇上因为北疆王高简就要归来一事高兴,钦定了在猎场内摆酒设宴,招待群臣,正经日子就在五日之后,所以有一些府中的公子小姐便会提前几日前去游玩,但是一定要在皇上来的前一日全部退出皇家猎场,驻守在猎场外接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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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后,穿戴好的卷喵喵风一样的小跑着,朝着周府的正门奔去,只是在卷喵喵小跑到周府主院的前方时,忽而周公演的祈贤阁,一块大大的牌匾映入了卷喵喵的眼帘,见状,卷喵喵不由得慢下了脚步,下一刻,卷喵喵只觉得自己的心里,不知怎么就顿生了惬意,所幸只得将身子贴到了主院的墙檐下慢慢的走着。
一直苦等着卷喵喵的周琦,半天不见卷喵喵的动静,特地下马来寻,只一进院门就看见卷喵喵在那里信步神游着。
“太阳都要当空了,你怎么还在遛弯!”
周琦见到卷喵喵后,一路小跑着来到卷喵喵的身边,但只等他话音一落,待到他看清了卷喵喵的形容,转瞬间便呆愣了起来,也不说话,也无动作。
卷喵喵看着周琦的形容如此怪诞,伸出手去在周琦的眼前晃了晃,见他没有反应,不由得微勾起了嘴角,歪起了脑袋,指尖在自己的嘴角轻点着,心中觉得周琦的这个样子当真有趣。
正当卷喵喵如此想着,瞬间便见周琦的目光好似变得更加呆滞了几分,觉察到此处,卷喵喵的心里一阵促狭顿生,只见她慢慢的抬起右脚,照着周琦的脚尖就是狠狠一脚跺了下去,直疼的周琦嗷嗷直叫!
“你发什么呆!”
卷喵喵此刻哈哈大笑着,看着捧着脚的周琦,而周琦虽然脚上吃痛,却面上也不恼,一边呲着牙咧着嘴,一边不住口的夸着卷喵喵,开口道“我是见你今天真好看!”
一时间,听到周琦对自己如此夸赞,卷喵喵顿时感到很是开怀,只是转瞬间便良心发现一样,深觉自己不该去踩一个对自己如此欣赏之人的脚,尤其他还是个身体孱弱的人,转瞬间,只见卷喵喵担忧的开口问道“哎呀,是不是我下脚太重了,踩疼你了?”
如是,周琦则急忙推说道“没事没事,我逗你玩呢!”
周琦说着,便将脚放下,露出了一副故作轻松的样子。
不远处,周公演正和管家走来,周公演显然一副刚下了朝的样子,换下了朝服,穿上了一件日常的衣衫,周公演的管家跟在身后,遥遥的看见小公子周琦和卷喵喵就在不远处,正要唤他们过来,哪知刚抬起了头,清了清嗓子,就被周公演拦了下来。
管家见状,笑呵呵冲着周公演道“老爷,依老奴看,咱们姑娘和小公子真是般配,一样相当的年纪,还都志趣相投,如今又都大了,前一日,老奴还看小公子给姑娘准备了好多吃穿,这小公子对姑娘真是上心!老爷何不成全他俩个,好让咱们府里也添一桩喜事?”
“诶?”
管家的话说完,忽地被周公演抬手打断,随着周公演的目光在周琦和卷喵喵身上扫了一圈,只听他说了一句含混不清,意味不明的话,冲着那管家不怒自威的开口道“周勉,你在老夫的身边辛劳了一辈子,如此关键的时候可千万不能犯糊涂,记住无论什么时候,汝阳王的事才是大事,如今,高简已经折返京城,一切都在有序进行,其他的事断断不可再提!”
“是!”
此刻,在另一边屋檐下的周琦和卷喵喵,这才观到了不远处的周公演,互相对视了一眼,两人小跑到了周公演的身前,拱手一礼,异口同声的道了一句“爷爷!”
转而,就见卷喵喵十分不客气的挽住了周公演的胳膊,笑呵呵的开口道“哎呀,爷爷, 听说皇上最近新赐了你一匹千里良驹,能不能借我骑骑?你瞧你那么大岁数了,那马放在那怪可怜的!”
“咳咳!”
此刻正规规矩矩的立在周公演跟前的周琦,在听到卷喵喵的话后,霎时被惊的咳嗽出声,要知道,这要是他对自己的爷爷周公演说出这样的话来,非得被周公演把腿打断不可。如是,此刻的周琦面对着眼前的这一老一少,只得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索性低下了头去,将目光投向了地面。
就在周琦以为卷喵喵会惨遭拒绝时,只听周公演不怒反笑的开口道“呵呵,就你这丫头鬼精,去吧,让琦儿和你一起去后院牵马,那马性烈,别让它伤了你!”
“是!”
卷喵喵听到周公演这话,答应的很是欢快,撒开了周公演的胳膊转身就跑,而一直立在周公演跟前的周琦,见到卷喵喵跑远,有心想要追上去,却又在抬头看见周公演的那一刻,收回了脚步。
如是便听周公演冲着周琦,忽而转变了语气,冷声开口道“你去!好生看护,断断不可有什么闪失!否则,惟你是问!”
“是!”
周琦的这一声回的恭恭敬敬,只是在回完后,周琦并没有动作。直到周公演在管家的陪同下,越走越远,周琦这才看着卷喵喵消失的方向神色一黯,快步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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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
斜月山的山脚下正有一队大军压境而过,而为首之人,正是骑在一匹黑色骏马上的高简,随着高简勒住了缰绳,抬起了手,整支队伍霎时间令行禁止,很是规整肃穆。
此刻高简,轻扯了一下骏马的缰绳,就见那骏马转瞬便调转了马身,面向了斜月山的方向,随着高简一声呼哨过后,只见斜月山的山头上,顿时有一只苍鹰,绕着那山头画着圈,盘旋着。
位于队伍后方的战天养,此刻骑着马奔了过来,而与他一同到来的还有卷守山。
高简眼见着那鹰在空中盘旋了几圈后,径自的飞向别处,口中“哑哑”的叫了两声便再没了下文,高简不禁望着那山头喃喃出声“她真的已经不在了吗?是死了,还是活着……”
高简一旁的卷守山,听到高简的话后,原本还望着山头的目光,不经意间沉沉的暗了下去,其中似夹杂着一丝莫名的愧悔……
正在这时,只见战天养适时的开口道“禀王爷,确实已经不在了,只是却不知是死是活!七年前,你初到北疆,尊萧老将军死前所托,派人来接她,可是不知怎么竟然被人阻了回去,等到你第二次派人来寻的时候,这便已经是一座空山了!那时,末将也曾私下里休书给长陵王殿下,托他打探消息,这长陵王的情报向来准确,他只说北疆大败的一役后不久,斜月村遭到了血洗,曾有官军发现了一女孩子,浑身是血,从山上下来,后来又回到了山上,再后来,长陵王也曾派人上山寻找,只是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了一座荒废的宗门……”
如是,高简听到这里,忽地目光掠过卷守山,直盯的卷守山一阵躲闪,对着高简似乎是有些不敢直视,高简冲着卷守山开口的语气很是平和,听不出个波澜,淡淡的问道“卷将军,本王记得你是于那一役大败后,带着家眷赶来北疆支援的,在你去往北疆之前,卷……卷喵喵还活着吗?”
这时,只见卷守山抱紧了双拳,冲着高简,头也未抬,开口回道“禀王爷,末将不知,末将见到她的最后一面时还是入秋时分,后来末将升任了边城守备,便再未进过山了,并……并不知道他有没有熬过那个冬天……”
就在此时,但见有一少年模样的人骑着马走到了卷守山的身边,似是犹豫的冲着高简开口道“王爷,其实……”
“惜安!你退下!”
卷守山的声音此刻暴怒出声,惊的卷惜安立时一怔,闻声高简的目光忽地变得微冷,转而将目光越过了卷守山,投到了卷惜安的面上,沉声道“你说!”
卷惜安直到此刻,仍旧是看了卷守山一眼,但考虑到高简的目光还注视着自己,也顾不得卷守山的不悦,双拳一抱开口道“王爷,其实,在家父带着我们前往北疆之前,斜月山脚下就已经有人带兵围山了,只是却不知是谁的兵马……,喵喵……喵喵……她……或许已经死了!”
卷惜安此话说完,立即恭恭敬敬的退到了卷守山的身后,如是就见高简的目光瞬间好似阴鸷了几分,径自从怀中取出一个玉匣来,似是有几分不敢相信的默念道“死了?”
直到此时,许许多多的疑问在高简的脑海中浮现了出来,恍然间,他好似还忆起了,昔年夜间,自己匆忙而走路过卷家时,于卷喵喵床榻前默默看她的那眼,她的脸蛋白皙,形容间有着几分说不出的倔强和不屈,乌黑的头发从来乱糟糟的,看上去就很淘气。
那一年,于自己病重求死之际,将自己拉出鬼门关的人是她吗?自己于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之时看到的双亲又是怎么回事?这畏于五行的半颗珠子真的来自自己的梦中吗?想要抓走卷喵喵的人是谁,又或者说都有谁?又是谁在阻拦自己将卷喵喵接回北疆?卷喵喵到底有没有被人抓走,还是……已经死了……,这一系列的问题,此刻迷乱的困惑着高简,直让高简觉得有一丝血气上涌,面色不自觉的就变得红了起来。
战天养见状,急忙上前,只一挥手,便有人递上了一只碗,如是,战天养接过那碗,又从腰间取了一把匕首出来,二话不说就划破了高简的指尖,顿时,那指尖便血流潺潺,不一会儿,就接了半盏,高简一声呼哨声响起,空中的苍鹰闻声打了个旋,冲着高简的胳膊便笔直的落了下来。
战天养见到此景,转而就是一声赞叹“没想到多年前,那小丫头一根老山参竟有如此奇效,不但除了王爷的病根,还愣生生的让王爷每个月都要放一回血,幸而,这多年下来,药效已经过了大半,如今只要三两个月放半盏即可!”
只是,当战天养说道此处,却见他默了默,转而好似可惜的开口道“只是可惜了,我还挺稀罕那女娃娃的,没想到就这么死了……”
直到此时,听到战天养如此一说,就见刚才还观着苍鹰饮血的高简不知怎么,忽而目光就锐利了起来,更于心中感受到一丝莫名的悸动。但见下一刻高简于那骏马之上,将身形挺得笔直,一只苍鹰傲然的落在他的肩头,而他只是将目光陡然望向了京都城的方向,口中喃喃开口道“本王总觉得……她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