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霞瑰明,竹风飒沓。
剑风过处,几片竹叶翻飞,融进了晨起未歇的白雾。下一刻,雾气如幕般向两边拉开,墨玉般的剑芒刺出,而后毫无征兆的停止。
嗒!一滴清透的竹露落在了剑尖之上。
温娇将叶四娘所授的七十二路紫霞剑演练了一遍,只觉全身肌肤微微发热。深深一呼,排出体内浊气,浓郁灵气立刻由头上的如意珠灌注而下,填满了那浊气的空缺。
温娇收剑还鞘,这才发现不远处袁天罡正站在那里,双肩微湿,应是被露水打湿,显然站在那里已有不少时间。
“我该谢你。”一见她望来,他立刻说。
温娇:??
“你的话,令我打破执迷,如拨云见日,豁然开朗。”袁天罡解释道。
这是开悟了?
温娇讶然:“恭喜恭喜。”
“我可以送你一卦。”袁天罡道。
温娇呵呵。诡计多端的男人,又想哄着她给她算命了?当下连忙摆手:“算了吧,我可不想你给我断命。本夫人大好年华,要是早早地就知道自己未来的命途,总觉得怪怪的。”
“是送,不是交换。”袁天罡沮丧道。
相识多日,他看得出来温娇对于断命一事的抵触。自己这令达官贵人趋之若鹜的千金一卦,在她这里竟是送也送不出去。
“不光因为你助我开悟,还有那小份菜试吃的主意,是你想出来的吧?”袁天罡状似无意地问。
“只有这个主意吗?”温娇笑了,她也没有想到他竟然留意到了这么细致的地方。事实上,她只是想到了试吃的样品菜,才建议带来的厨子照样来一份,省时省力又省事食材,还可以一举摸清袁天罡的口味,免得像逢吉一般一天三趟跑着给袁天罡订外卖。
她歪头,神气天真:“我还让沈大娘得空去你常吃的那几家那里学艺来着,有没有吃出来一种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滋味?”
女子含笑莞尔时,那双极富情致的柳叶眼便弯成了清媚的弧度。袁天罡拘谨地挪开视线,眼观鼻鼻观心:“所以,我可以送你一卦。”
要是被外人看见这位大唐第一相士追着人送卦的执拗劲儿,怕是眼珠子都能瞪出来。温娇不觉莞尔:“那就暂且先寄下,等什么时候我想算了,再找你算。到时候你可别想躲懒才是。”
素心在旁听见,低声咳嗽了两下。温娇回头看她,听她轻声道:“小姐何不请他算算,那陈光蕊要怎么对付你?”
温娇摇头:“在这璇玑馆里,即使是真龙来了,也得顾忌逢吉在背后做手脚。我有一年时间跟陈光蕊慢慢地耗。袁令的卦金贵得很,我可不想浪费在那个会喘气的死人身上。”
袁天罡若有所思,也不知这位半仙的思绪飘到了何处,半晌忽然道:“逢吉已撤去了清理落花的法术。”
“欸?不嫌脏了?”温娇讶道。
袁天罡竟笑了。他应是个拙于言笑的沉闷性子,因着替李世民推演吉穴元气大伤,面色浮着虚弱的青白,此时倏然一笑,便如青玉在日色下流转的微光,难以言传的玄奥清容:“不过是四季轮转的常态,我忍得。”
温娇看着他,忽觉他这份不说人话的劲头颇为眼熟。好像,她在现代时暗恋四年的学神也是这般爱一本正经摆弄玄虚的性子,他们最后一次交流是什么情形来着?
好像是学神休了年假,打电话给她:“昨晚我卜了一卦,卦辞是‘红叶无颜色,凋零一夜风;邻鸡醒午梦,心事总成空’。可我还是想见你。我要去旅行,正好经过你那儿。有时间出来见一面吗?”
那天,她满心欢喜地把签名改成了两句古诗: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一切仿佛都历历在目,唯独他的脸,她已有些记不清了。
两两沉吟之际,风叶微动,现出逢吉的身影:“主人,李淳风找你下棋。”
袁天罡“唔”了一声,又瞟了瞟温娇,似有些不自在:“我这便过去。”
“袁令,”温娇回过神,连忙叫住了他,“帮我带句话,就说我本无意再嫁,实在是阿娘太过急于把我再嫁出去,迫于无奈才设了这一局,好让她老人家死心。带累了李郎君的名声,温娇着实有愧。”
袁天罡点点头,正欲离开,又被温娇叫住:“算了,要被他问起来我怎么会托你传话,又是交待不清的。待过了眼前这一趟子难关,我亲自上门向他道歉。”
袁天罡“嗯”了一声应下。他与李淳风惯是在竹林深处的那座竹亭下棋,袁天罡横穿竹林一径走去,远远望见李淳风倚着栏杆赏景,四围翠竹婆娑,他的衣缕在饱含雾气的晨风间轻轻摆舞,便如空翠深处的一株琅玕玉树,委实是风神若举、遗世独艳。
袁天罡不知自己怎么想的,走进竹亭,鬼使神差地跟他说:“淳风兄,妫川郡夫人托我跟你带句话。”
一口气将温娇原定托他传的话说完,袁天罡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顿时后悔不迭。殷家对外宣称温娇去了庄子上散心,除了少数几人之外,无人知道这位相府小姐其实悄悄地住进了他的璇玑馆。照理来说,在花萼争辉楼的豆腐宴之后,他与温娇便再未见过面,后者根本无法托他给李淳风带话。
淳风兄万一问起来,我该怎么答?袁天罡本就不是能言善辩之人,一想到届时的窘迫,顿时头脑都愁得几乎打结。
如果要用一个字来形容袁天罡此时的心情,那便是“悔”。
出乎意料的是,李淳风并未露出任何意外之色,反而自然而然地一颔首:“小弟本就知道神女无心,若是此举能稍为妫川郡夫人解围,也算是小弟日行一善。”
袁天罡讷讷地“唔”了一声。
只听李淳风又问:“天罡兄觉得她如何?”
袁天罡一激灵,见他朝自己满怀深意的一笑,神情满是揶揄,不由呆了呆:“谁?”
“自然是妫川郡夫人。”李淳风笑道,“小弟的卦虽远不及天罡兄精准,可初见她时,便觉得她与天罡兄大有缘分,为此特意算了一卦,卦象大吉。”
将近来发生之事飞快地在脑中审阅一番,袁天罡意识到了什么,愕然道:“你是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