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人曾说，吕戟为了渔民之眼前利，不顾取利之后对大局的影响，是为鼠目寸光。如此这般阎罗认为吕戟当日行事对不对？”

    林相能感受到随着明蘅青这句话落下白纱后面有一道目光向自己望来，九觉给出隐约的预感，明蘅青正是为了这句问话而来。

    林相缓缓道：“二代暮子说过，人并不能从历史中学到什么，因为身处天地罗网中哪里看得清当时自己的选择是在斩破樊笼还是为樊笼另添新枝。当日吕戟行事定然是不悔，他自心胸坦荡。渔民得其利、金翅虎妖得肉食，巨骊国上下都不曾质疑，那么在当时看来即是最好的选择。

    “事后酿成这般苦果难道只是因为吕戟当初的荡清西海群岛之举吗？那是起因，后面吕戟、渔民、巨骊国的选择才是把这一因酿成苦果的缘由。

    “说吕戟鼠目寸光理在三分，却有失偏颇。因为事后的灾难就否认事前的选择，那也是一种鼠目寸光。

    “人没有朝天一跃看清命运之河的能力，他们只能借着河流走过的历史知道遇到怎样的波涛应该怎样控扼自己的小船。

    “可是水性千变万化，人又不是河洛妖，哪能一一应对。他们只能依靠过往似是而非的经验做出最可靠的选择，当这个选择让自己的小船倾覆后，其他船上的人才会知道此般波涛如此应对会引出何种后果，可这是在下游看着上游的残骸才能做出的总结，在当时的上游，他们又怎么看得清下游的形状呢？

    “在我看来，当时的吕戟既然行事无悔，于他无错。”

    “当日冬城有不少人族身居高位，他们不曾直面贲虎獠牙，即使事后听闻那些留在冬城的人族在城中给虐杀成何等形状，可不曾见即是虚，只因阎罗践道、丁守言语离开故土基业，他们会不会想，若是自己没有离开凭借以往的地位还是能虎口逃生？人总有这等那等的心思，阎罗也不会否认事后又相遇，不再身居高位需要白手起家的他们，总有一二人会对阎罗心生怨恨，那阎罗可曾悔当日按剑而出的举止？”

    林泳澄当初问过自己坦白生而知之是否后悔，他回答不悔，因为那是出自心底最真切的选择，选择的自由也是一种自由，不被束缚的自由是他前世今生一直追逐的事物。

    前世搏击长空滑雪冲浪都是在打破身体的束缚，超越自己的极限，那是在前世他所理解的自由。

    今生坦白生而知之，离开暗馆秋城，南下北往，冬城一局的种种选择亦是他对此间自由的理解。既然给了人人长生、一拳开天、刀破樊笼的选择，那自己为什么不能执剑作画，画出自己心意中的模样？行事无悔即是林相迈步的开端，若是一直为过往墨涸锈迹徘徊悱恻，自己终究还是原地打转，哪有上路前行的开端？

    这是自己认为吕戟无错的缘由，也是自己冬城按剑而出的缘由。

    林相看着前面在山林中跋涉的毛建飞等人道：“山林本无路，总要有一个人走在前面披荆斩棘、拨开树枝、踩倒杂草，为后面的人留下一条相对轻松的路。等我们走到当初开路之人所在的地方时……”他指了指自己脚下，“它已经是道。

    “团队里面的小妖支长力曾经说过，在贲虎部族统治下的时候，他无比希望有那么一位山鸡妖能如我一般站出来，为自己部族照亮前行的路。我在他眼里是一位开路之人，是举火之人。

    “我也这么认为。

    “有的路只有走下去、走长、走远，才能让天地众生看清这条路的模样，方寸之间才走几步，不若沧海一粟哪有什么形状。当日冬城我若不站出来，那我的路就再难开始，哪里还有以后的道路。

    “冬城是我起步行道路上的一座山峰，若是绕开它，它会是横亘在我道途中难以消去的块垒。只有攀山越岭迈过它，才能有勇气去翻越后面的高山。如此才是开道、践道、行道。

    “若是其他路上的人看到我在山上走出的路颇和他们的胃口，走上我的路，如此才是我的传道，天地众生也当知晓世间又有一条路可以走，能走出这般模样。

    “行道的路上总会遇到一二风景，或许不是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可慢慢走下去总会在合适的地方、合适的地点遇到最恰如心意的风景。不需要去关心当前所遇人事之后的悲喜，我与他们的缘分仅仅在当初那一次相遇而已。

    “相遇即是缘，是为因。自当了断因果方能轻身上路，兰因絮果即是有缘无分，因果纠缠相随即是缘分。

    “当日冬城相遇是缘，自生因果。我按剑而出，即是践道亦是了结因果，支长力跟随于我，说明我和他之间有几分缘分。至于他们，自是无甚缘分。

    “无甚缘分因果之人，又不阻碍我行道，他们在我走过的地方怨恨愤怒又与我何干？天外风雨那及眼前花叶山水迷人？行道之人若是时刻顾忌路后的风雨，当称心如意的景色撞入眼中时，那只会错过。

    “只要当初起步迈步时，不曾后悔，事后狂风骤雨淹没道路，那也是我所行之道上应有的悲喜，或许正是这样的悲喜风雨才会吸引其他人走上我的路，不是吗？”

    明蘅青轻轻吐气，可以看到斗笠下的白纱微微扬起，淡淡的姜花香味混入秋日清风中，她自能从中听出这是林相对自己剑道、自己意气、自己理念的感悟，也能知道这是他自己的选择，出自内心的选择：“那楚湖祝于阎罗又是怎样的因果？”

    “那是我行道走至山穷水尽处坐看云起时，纠缠一生的缘分因果，是我心中最称心如意的风景。”

    楚梦焚笑了，笑得无比美丽。她腰身挺直亭亭玉立，欣长白皙的脖颈微微后仰，莹白额头衬得秋日天光清漫，杏眸微弯带着纤眉盈盈若秋水，眼眸中波光粼粼，尖挺秀气的鼻子扬起拉出红唇上翘的弧度，笑靥如花即是如此这般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