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安澜坐在马车里,随着车子的震动,那车帘子晃开一条缝,通过缝隙可以看到赵魁正骑马护在一旁。
仲秋皎洁的夜色下,他挺拔的身影忽隐忽现。
想起临上马车时,蓝氏那死亡凝视,季安澜忽然就笑了。
她从来就不是被人捶几下,就低到泥里的人。
掀开车帘,朝赵魁温声道:“你没有送王爷王妃回府,倒要累你护送我们。一会要不要到府里歇歇脚?”
赵魁一喜,想点头应下,又抬头看看月色,“今日晚了,明早我再来接你去会仙楼用早食。”
“好啊。”季安澜大声应了。
帘子放下,美莹、美丽捂着嘴看她笑。
“姑娘,你也太促狭了,生怕蓝夫人听不到。”
季安澜微笑着扬眉,可不就怕她听不到嘛。
“姑娘,你好坏,一会蓝夫人又气得睡不着,要把老爷赶去书房了。”
赵魁在外头隐约听见,轻轻笑了笑。
他并不在意季姑娘对那人的态度。那人也影响不了他。
很快马车在侯府门前停下。
蓝氏车子在前,先下来。板着脸对赵魁说道:“魁儿,时辰不早了,你该回去了。回去把王爷王妃安顿好,莫让人觉得你不孝。”
赵魁没看她,也未出声附和。
蓝氏憋了气,对着众人又不好撒,只恨恨地看了一眼被赵魁小心扶下马车的季安澜。
安昕、向晚跟在蓝氏身后,望着这位同母兄长,想接近又生疏得很。
季明堂略略尴尬,这算是他的继子吧,将来若两家成了亲家,他成了自己女婿,这相处起来……
干巴巴邀请,“三公子要不要到府里坐坐?”
赵魁不喜欢他,但也愿意给季安澜一二分面子,“不了,时辰不早,我这就回了。”
看了季安澜一眼,翻身骑上马就着月色走了。
刘氏在一旁看着叹气,这关系乱的。两家是成其好事好呢,还是不成的好?
算了,还是成吧。毕竟攀上平阳王府,对自家也有好处。
仲秋夜色温柔,季安澜一夜好睡。
次日一早才醒,安冉就窜了进来。
一脸兴奋:“姐姐,听说你又做了一种新画法!我们侍卫那边都传遍了!”
大家都夸他姐姐厉害,有才情,他听了好高兴!那是他姐姐,亲姐姐!
见他像小时候一样趴到自己床头,季安澜伸手捏了捏他的脸,“几时回来的?”
“过了子时就回来了。”
“那不多睡会?今天还用上值?”
“今天我们轮流休息,我今天不用上值,一会再补觉。”
安冉在脚踏上躺了下来,与姐姐并排躺着,觉得舒服得紧。
虽然很想像小时候一样和姐姐一起睡,可他现在长大了。不好再黏着姐姐了。
哎,长大了也不怎么好。
姐弟俩一个在床上赖着,一个躺在脚踏上,嘀咕着说起悄悄话……
安冉问姐姐宫宴是怎么样的,东西好不好吃,可有仲秋馅饼吃,歌舞好不好看,人多不多……
对不能赴宴还有些许遗憾。
“姐姐也教我刮画。”
“好。姐姐教你。”
安冉头枕在手臂上,高兴得很,一脚翘起搁在曲起的另一条腿上,摇了又摇。
直到锦瑟、锦年来叫起,才止了话头。
季安澜起身时问他:“姐姐要和赵公子去吃早食,你要不要同去?”
安冉想了想,摇头,“不去了,姐姐去吧。”
要是顾大哥他就去了。
心里很是遗憾。但如果赵三公子对姐姐好,他也愿意拿他当姐夫,视为自己最重要的亲人。
季安澜也不勉强他。和赵魁去会仙楼吃了一顿早食才回。下午便在家教安冉刮画。
“刮画太难了,还是沙画有趣。”
安冉手指在沙子上起舞,沙子在他手下幻化出各种图案,画得不好还可以擦掉重来,想怎么画就怎么画,随心所欲。
实在有趣。
“买不起画纸颜料的贫家稚童也能通过沙画先入门了。”
估计是皇上也是想到这点,所以对昨天辛苦了一天一夜的侍卫们打赏,他还得了双份。
“我的赏都给姐姐。”
安冉的赏都是一些吃食,和布匹。吃食也不知道是不是宴席剩下的,但布匹都是好的。
“姐姐帮你放在你的私库,给你记着账。”
“给姐姐用。”
“姐姐有,用不了这么多。要用再找你要。”
“那行吧,那姐姐帮我记帐。”有姐姐帮忙管着,他什么事都不用操心,真好。
季安澜也愿意帮他管着事,但也开始留意帮他培养得用的下人。
“祖母说想给你挑一个嬷嬷当你的管事妈妈,你有看中的人没有?”
安冉摇头,“我不想用府里的人。姐姐,能不能用咱们庄子上的人?”
“也不是不行,但是你房里的人总得有一个跟府里关系密切的人,不然各处消息都听不到,真要做睁眼瞎了。”
“那咱们的人帮我管私库和内务,府里的嬷嬷管外院。”
见他心里有成算,季安澜欣慰地点头。
趁他休沐,便命人把刘氏推荐的几个人都叫了过来。
盘问了一番,便定下刘氏陪房张嬷嬷的儿媳妇翠英。
翠英本是来充人头的。她的公公婆婆现在外头管庄子,不怎么来府上。
蓝氏掌家后,说是对他们委以重任,让他们到庄子上当庄头管庄子。可离了侯府,即便过去和侯夫人再亲密,见不着也是白搭。
连带着翠英夫妻都只能在府里养花种草。
“我,我成了四公子的外院掌事嬷嬷?”
翠英满脸不敢相信。晕乎乎回到自家住的小院,愣是狠掐了自个男人一把,才醒神过来。
丁南景嘶嘶叫着跳脚,“你掐我做甚。”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喜得心头砰砰直跳,好似富贵前路就在眼前。忙叫上一双儿女,拉扯着就去见了大姑娘和四公子。
见着人,重重把头磕在地上。
“得主子看重,我们夫妻无以为报,必用心做事,不负主子信任!”
季安冉打量了他们一番,便叫起。
季安澜出言敲打了几句,又道:“我们姐弟进京已有半年,府中下人都看了个遍,属你们夫妻做活最舍得出力,素日又不多嘴,这才选中苏嬷嬷。”
翠英心中感激,连连保证:“大姑娘,四公子请放心,我们夫妻都不是那种见风使舵,多嘴多舌之人,必用心做事。”
“甚好。我会向祖母要你们一家的身契,包括你公婆的。以后你们就是四公子的人了,可懂?”
“懂,我们懂。”
都是侯府的下人,但候府主子也多。如今他们只是四公子的人。
他们懂的。
季安澜很满意他们夫妻的态度。
又问她一双儿女。大的儿子叫海子,七岁,女儿叫蕊丫,五岁,都还没到进府当差的年纪。
两个孩子有时候跟着爷奶住在庄子上,更多时候是跟在父母身边,在府里帮些小忙。
见两个孩子还算机灵懂事,安冉便说道:“以后海子和蕊丫就在我院里玩吧,帮着看院子守院子。等大一些,再安排他们差事。”
“多谢四公子!多谢大姑娘!”
夫妻俩喜不自胜,差点当场飙出眼泪来。
两个孩子也懵懵懂懂地跟着谢恩。
刘氏很快也知道安冉姐弟挑中翠英的事。
和心腹嬷嬷说起,还颇为感慨。
“也不知虞老太太都请人教了他们什么。”目光这么毒。
她为安冉挑的其他几人,个个都有管事经验,可这姐弟一个都没选。府里其他嬷嬷又投向蓝氏,为避讳都不去。
她送了翠英过去填人数,结果倒被这对姐弟选中了。
翠英是她陪房张氏的儿媳妇,当年张氏没在府里挑下人当儿媳妇,却偏偏看中买来的丫头翠英。
她当时嫌翠英是个闷嘴葫芦,没想婚后日子倒是过得幸福,还给张氏生了一对伶俐的孙子女。
蓝氏掌家后,各处人手都换了,她冷眼瞧着,也未干涉,张氏在府里不受重视,去当个庄头娘子也好。
没想留了儿子儿媳在府里,却一直不得重用,只当个花匠。
结果时来运转,被孙子要去了。
“不是当内院管事嬷嬷?”
刘氏一边让人把张氏一家的身契找出来给安冉送去,一边打听。
“说是内院管事另有安排。不过外院掌事对翠英来说也是天大的喜事,翠英俩口子都高兴坏了。”
刘氏笑笑,天天跟花啊草的打交道,一双小儿女也只能帮着挖坑填土,如今当了管事嬷嬷,连带着一双儿女也有了前程,可不高兴坏了吗。
这一家子都是她的陪房,再不得重用,也是她的人。
府内有她可以照拂一二,府外又有张氏夫妻,安冉姐弟挑中翠英,思虑得很是周到。
刘氏暗暗称许。
蓝氏对季安澜姐弟挑什么人,不感兴趣。
季安冉想掌家,还有好些年呢。且他从武,将来必是跟侯爷一样,在外带兵不在府中,那这个家就轮不到他那一房来管。
将来还不是都要看她的脸色?
故未放在心上。只想着赵魁那边铁了心要娶季安澜,令她又气又急。
季明堂昨晚还说如果二人成了翁婿,将来见面是更亲还是更尴尬,把她气得赶了他出去。
季安澜想嫁入王府,也得看她答不答应。
季安澜不知这些。隔了两日,赵魁派人来说,他祖母要去抱恩寺上香,约她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