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天下易主
作者:救救小羊   长街宴最新章节     
    片刻后,却听见皇兄清朗的笑声:“贤弟年纪不小了,老实说,是不是牵挂着哪家姑娘,夜不能寐?”

    如梦初醒般,他骤然回过神来,迅速点了点头,脑海中猛然松动的那根弦令他脸色涨红一片。

    “你什么都好,就是性子闷了些。”皇兄轻笑道,“是哪家的姑娘,叫你嫂子去说个媒。”

    他面色凝滞,不知如何回答,袖口的信封棱角分明,刺得皮肤很疼。

    “拿人家打趣做什么?瞧他脸红的。”忽然,耳畔传来皇嫂温和的声音,她朝他盈盈笑着,“你呀,只要多笑一笑,就很招姑娘家喜欢了。”

    他匆急点头,揣着那繁多得令人眼花缭乱的礼物,满腹心事地离开了东宫。

    这一面,便是他与皇兄此生的诀别。

    最后一次听到皇兄的消息,是父皇暴怒将他凌迟于午市。

    他本该摘清自己所有嫌疑的,可不知是出于愧疚还是其他什么别扭的心思,还是派人去打听消息。

    探子回来时只禀报,皇兄受刑时不似其他死囚哀嚎申冤,只是忍着痛一言不发,临死前意识不清时,才呢喃几句心中惦记的人。

    有萧承佑,有皇嫂,还有担心自己死后无人照顾他。

    怎么会没有愧意呢?只是当年自己满心怨恨出身的不公,认为自己是美玉蒙尘,可真正登上皇位,才知道高处不胜寒。

    午夜梦回见,他常想到皇兄受刑的模样惊醒,可这世间,往后只剩下令人疲惫的勾心斗角,再没有皇兄那样的人真心待自己好了。

    脖颈间传来冰凉寒意,那冷冽的刀锋骤然使皇帝回过神来。

    “我总觉得,叫你这样死,未免太轻松了。”萧承佑唇角噙着一丝悲凉,居高临下望着他。

    皇帝那浑浊的双眼霎时瞪大了,红血丝中布满了恐惧,可满身醉意使他看起来像是出神。

    “朕知错了,朕对不起皇兄,对不起你,小佑。”

    皇帝死盯着萧承佑的面容,竭力从他脸上找到故人的神色。

    可是完全没有。

    那张冷峻的脸上只有无尽的狠戾与汹涌恨意,以至于时常伴于君侧,而他全然不知。

    所有的人事物,一切都变了。

    悔恨和害怕的眼泪从皇帝的眼角汹涌流出,他膝弯一软,整个人便瘫坐在地,似乎想起什么,又费力地挪动着身子匍匐。

    “这玉玺、这皇位和天下,都归你!”

    皇帝颤抖着双手,将那代表无上权力的玉玺奉到萧承佑面前。

    “小佑,只求你留我一条性命,我真的悔过了!我真的——”

    刹那间,冷刃滑过,龙袍染血。

    那曾受万人朝拜的九五之尊,死前一刻还维持着下跪的姿势,面容定格在谄媚笑意上,随即如一桩朽木轰然歪倒。

    人头落地的瞬间,殿内静谧无声,所有目光都汇聚在萧承佑那染血的身姿上。

    而萧承佑只是静默地伫立在原地,沉吟片刻,俯身将那头颅拾起,高举过头顶。

    他神情凛然,语气中只有平静和苍凉。

    “罪人已死,不伏法者,杀无赦!”

    ……

    天下易主,百废待兴。

    积雪从太和门的重檐歇山顶中滑落,跌在汉白玉基座上,被马车轮碾过。

    符泠怀中揣着汤婆子取暖,信手挑开车幰,怔目远望。

    京城中熟悉的景色渐渐倒退,映入眼帘的是威严耸立的暗红色宫墙。

    她那小巧鼻尖冻得微红,淡灰色的明眸如化开的一汪春水,睫羽轻闪间如蝴蝶羽翼之叆叇,任凭谁看了都惊艳得移不开眼。

    然而宫道上,却没有任何下人敢抬头直视贵人。

    天子亲卫护送左右,又乘华贵轿舆,一直到养心殿前才停驻下来。

    “小泠?”萧承佑搁下手中笔墨,起身为踏入殿内的符泠披上狐裘。

    染着龙涎香的暖意渗入身体,符泠规矩要下跪,却立刻被他拦住,道:“你我之间,不必行这些虚礼。”

    “谢陛下。”符泠声音很轻,抬眸凝睇着他那黑曜石般的眼眸,由着他的引领在案边早摆置的小榻上坐下。

    许是明黄色龙袍晃眼,不过是几日未见,她却觉得萧承佑身上,有什么缓缓变化着。

    大仇得报、睥睨天下,放在任何人身上都值得欢欣雀跃。

    可萧承佑身上并未见欣喜,初接手朝政的忙碌疲惫也不显,颀长身影中似徘徊着不易察觉的、沉重的空虚。

    “将军府我已派人打点好,明日接香岚入宫,你不必回去了。”萧承佑的语气很坚定。

    符泠恍惚了一瞬,问道:“我毕竟是名义上的世子妃,宫中人多眼杂,皇上准备以何为由将我留下?”

    萧承佑思忖片刻:“你也是拓跋公主,与父亲十余年未见,入宫相叙也是正常。”

    符泠似已猜到,静默了一会儿,等他下文,可萧承佑并未说其他话。

    这是搪塞百官的漂亮话,可关于名分、关于未来,却如同飘散在风中的纸鸢,渺无踪迹。

    生死攸关的节点,她曾头脑发热地为爱不顾一切,然而尘埃落定之时,他们之间身份的天堑便不可忽视起来。

    “如今朝中局势不稳,我虽坐了这皇位,可其他几个皇子和叔伯都蠢蠢欲动,”仿佛察觉到符泠的思绪,萧承佑安抚道,“你不必忧心,只是还需些时日,我定会给你个名分。”

    符泠的眉心微不可见地轻蹙了下,顺从应道:“……谢陛下。”

    眼神低垂,恭敬地没有直视他,恰到好处的冷淡疏离,使萧承佑心头骤然泛起波澜。

    他知道符泠的谨小慎微,如今身处风波中央,定是叫她吓着了。

    他想起符泠往日里那小狐狸般缠着他撒娇耍赖的模样,只是哄人的话琢磨许久,却依然生涩:“你要信我。”

    符泠心旌动摇,蓦然仰头撞上萧承佑那黑眸,还未回应,忽见他身子倾覆下来,半跪在她面前。

    “这鞋谁送去你那的,这样薄,别寒了你的身子。”

    温热的大掌覆上她微凉的脚腕,向下滑落,挑着她那锦鞋的珍珠将其脱了下来,而符泠也像个小鸟轻飘飘落在他怀中。

    不远处的阿书闻声上前,眼疾手快地将双内里覆绒的鹿皮小靴呈上。

    “是尚衣局的下人不长眼,怠慢了符姑娘,”阿书冷然答道,“微臣自会处置他们。”

    萧承佑不置可否,挥手命他退下。

    “不过是双鞋,如今事务繁忙,许是疏忽了。”符泠觉得萧承佑小题大做,问道,“会怎么处置?”

    萧承佑眸色微暗,指腹粗粝的茧子带着似有若无的温存,拢在她腰侧。

    “自然是杀了。”他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