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六日，星期天。

    空调里源源不断吹出的寒风，让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此时此刻的我，正坐在机场的休息室里等人。

    然而，望着周围空荡荡的座位和偶尔进来休息的一两位旅客，我意识到……自己似乎来得太早了些。

    今日的 c 市，天空被一层薄薄的阴云所笼罩。

    这两天以来，小雨总是断断续续地下着……虽然不大，但从未间断，给整个城市的高温……带来了一丝缓解。

    但尽管如此，室外的气温仍然还有三十多度。

    闷热的空气弥漫在每一个角落，让人感到有些透不过气来。

    相比之下，休息室里的温度却低得惊人，大概……只有十六度？

    身着短裤和单薄衬衫的我，在这样的环境下，简直就像是赤身站在冰天雪地之中……寒意顺着脊梁骨不断向上攀爬，再爬下去……我说不定会感冒。

    距离他乘坐的航班起飞时间还有不到一个小时，按照常理来说……他早该来了。

    像这种已经安排好的行程，通常不都应该提前至少两个小时抵达机场吗？

    可眼看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始终未见他的身影。

    就在我有些烦躁之时，一阵清脆而有力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休息室原有的宁静。

    终于，随着一阵脚步声，贺毅走进了休息室。

    看来，薇兰给我的情报并没有出错。

    贺毅在看到我的那一刻，脸上明显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显然是没有预料到……会在这里与我相遇。

    没有过多的言语，我直接进入了正题。

    “出了事故的确应该道歉，但林芮只是一个服务员，她对事故并没有任何责任。她开口说谎，也只是为了避免现场的慌乱，我……认为这样的谎言没什么不对。当然，餐厅应该适当地补偿顾客……可那是餐厅的事。”

    贺毅似乎变得更加惊讶，捂着额头露出了不屑的笑容。

    “你居然就为了这么一件无聊透顶的事情，专程跑到机场来堵我？”

    他的语气充满了嘲讽与不解。

    我知道，我现在的行为很奇怪，但……我就是想这么做。

    我眼神坚定地看着他，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因为我想要亲口告诉你，林芮绝对不是一个糟糕的人！”

    贺毅冷漠地回应道。

    “有意义吗？我和她……是这辈子都很难再见到第二面的人。”

    “没有意义。但有句话你说得对……很多事情本来就是没有意义的，也不需要意义。”

    听到这话，贺毅微微一愣，随即冷笑道。

    “看来你真的很喜欢她。”

    我没有回答，也不需要回答。

    就此，我们的对话陷入了僵局。

    我只是单纯地来告诉他，林芮并不是一个糟糕的人。

    现在说完了，我似乎应该走了。

    这样想着，我转身准备离去。

    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了贺毅的声音。

    “你知道吗？我曾经很喜欢你，但现在的你真的让我很失望。有些东西……我本来是不想说的……因为没有意义。但……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们就来好好聊一聊吧。”

    我回过头，有些疑惑地看着他……完全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他的话……很奇怪？

    于是我问道。

    “什么意思？”

    他叹了口气，用很难过的眼神看向我。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喜欢徐霞吗？”

    我思考了一会，试探性地回道。

    “因为她家世、容貌、能力全是最顶尖的？”

    贺毅伸手揪住我的衣领，愤怒地冲我吼道。

    “狗屁！我喜欢是她这个人。”

    我愣了一下，我好像明白他的意思，又好像不明白。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后，贺毅松开了我的衣领，转身背对着我。

    我们沉默了很久。

    然后，贺毅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叹息道。

    “你觉得……这个社会正常吗？”

    我很想回答正常，但……能问出这样的问题，他想要的答案一定是不正常。

    见我迟迟没有回答，于是他接着说道。

    “在几十年前，那个生产力落后的时代，底层的工人每天只需要工作八个小时……但在今天，生产力不知上升了多少的今天，底层工人的上班时间……竟然还超过了八小时……你不觉得很可笑吗？”

    ……我没法回答。

    我有些在意他现在的表情，不对……应该是我非常在意。

    我向旁边走了两步，准备从侧面看看他的脸。

    就在这时，他突然发出一声怒吼。

    “我们的生产力真的进步了吗！”

    答案是毋庸置疑的，我们的生产力不知道翻了多少倍。

    我在这一刻看到了他的脸，看到了那双透露着些许绝望的眼睛。

    看到这样的贺毅……我很难受。

    “他们都说是因为人多导致的。但……人越多，每个人所需要工作的时间……不应该越少吗？”

    他按着自己的胸口，泪水在顷刻间涌现。

    他没有理由悲伤，他明明过得很好。

    这个社会……对他这种人来说，应该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我张开嘴巴想要说些什么，但……声音就是出不来。

    他用袖子抹去眼泪，随意找了个空位坐下，缓了口气后，看着我继续开口。

    “如果让两千万人来维持社会的运转的话，需要每人每天干12小时……那么，四千万人，不就只需要6小时了吗？八千万人，每天不就只需要3小时了吗？需要人力的工作，并没有增加，不是吗？”

    我难以回答，现在的我……还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我可能还要读很多的书，才能找到问题的答案。

    贺毅重重地叹了口气，低下了头。

    “这个社会……到底是怎么了？”

    我的胸口隐隐作痛。

    我再也不能保持沉默。

    “因为人都是贪心的，每个人都想过得比别人更好，所以……他会去抢占别人的工作时间。”

    我给出的答案……我自己都不太愿意相信。

    贺毅双眼直瞪着我。

    “狗屁！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你信不信，大家每天工作三小时，拿到的钱能和十二小时一样多。”

    这样的说法是可笑的，但不知为何，我隐隐感觉它是正确的。

    科技越发达，所需的劳动力就越少，社会上正常的劳动岗位……也就越少。

    唯一能够解决这个问题的，或许也只有强制减少每个人的劳动时间。

    “你知道以工代赈吗？为了让灾民把多余的力气用出去，把原本拿来救济百姓的粮食，以工作的方式发放出去。以工代赈……可以有效的缓解农民起义，间接镇压各种农民运动，维护社会稳定。”

    “第一个发明以工代赈的……真**是个天才。”

    他明白了我的意思，但他有些偏激了。

    以工代赈……其实是个很好的举措。

    只是赈这个字，代表的……便只能是勉强活着。

    社会需要更多的人去工作，只有那样……才稳定。

    或许有些人觉得，劳动人民就应该劳动，他们……需要有优越感。

    而且，低廉的劳动市场，对于企业，是有着巨大优势的。

    在这种大环境之下，即便是那些毫无学识、能力平平的庸碌之徒，只要稍微有点想法并且敢于付诸行动，都有可能通过自主创业来赚取丰厚的利润。

    “尊敬的旅客，飞往Z省的航班已经开始登机，请您携带好随身物品，前往登机口排队登机......”

    广播里传来了空姐催促旅客登机的声音，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

    于是，我最后问道。

    “你为什么……要和我讲这些？”

    “这些是徐霞告诉我的，她想改变这个社会，让人民可以生活得轻松一些，幸福一些。她是这样的人，所以……我才深深地喜欢上了她。”

    贺毅回答道，眼神中流露出一丝钦佩之意。

    在犹豫了一会之后，他又补充道。

    “而你……曾经也是这样的人。”

    听到这里，我不禁心头一震，连忙矢口否认。

    “我不是这样的人。”

    贺毅发出叹息，平静地看向窗外。

    “现在看来……确实不是。”

    “走了。”

    我背对着他挥手告别，然后一个人朝着机场外走去。

    我或许不该来找他，但……

    我好像又应该来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