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面回忆

    第九章：双子追忆——小九（其三）

    “见或不见……”小九抓过一穗烤好的玉米，掰了一半递给木曦，“已若参商……”

    小九埋头啃玉米，试图用食物修补破碎的情绪。

    “小家伙，跟我到军营里之后想做些什么？”

    “唔……”小九舔了舔嘴角的玉米碎，“打仗……还能干什么？”

    “你才多大就想着打仗……不打算多读书考取功名吗？”木曦其实早就注意到，小九藏的物资里有不少的书卷。

    “打仗不妨碍读书，考取功名保护不了我想保护的人。”小九狠狠地将小虎牙扎进玉米棒，发狠似地咬着。

    “平时喜欢看书？”

    “喜欢也不喜欢。”小九的回答成功逗笑了木曦，“喜欢是的确喜欢，不喜欢是因为只能喜欢读书。”

    “你这回答……”木曦笑着揉了揉小九的脑袋，转而又笑不出来，“不应该吧……你能喜欢读书？”

    “奶奶和外婆不让我接触兵器，只让我读书写字。她们说扛起武器就是低人一等。”小九将玉米棒啃得很干净，却又不停地吮着，“我知道她们内心不这么想，只是在说气话。”

    “你怎么知道的？”木曦将手中的半穗玉米递给小九。

    “那柄木剑，是奶奶和外婆一起制作的。”小九接过玉米，一边啃着一边指了指身旁的小木剑，“她们更多的只是不希望我上战场，变得像我父亲那样吧。隔壁李伯伯他们家，逢年过节都是张灯结彩。李伯伯是文官，奶奶和外婆可羡慕了。我之前听她们说过，提笔杆子和扛刀剑能保家卫国，可为什么待遇差那么多……”

    “你奶奶和外婆……”木曦隐隐地利用【灵火】调理着自己的身体，加速伤口的愈合。

    “她们肯定明白原因，只是希望家里不要一直那么冷清。”小九心里比谁都清楚。

    “是啊。”木曦应和道，“那你怎么想呢？”

    “您觉得现在这样子……笔下功夫再好又能让多少人多活一天？”小九偏过脑袋映着火光，看着院子里的残垣断壁，风透过缝隙钻了进来，替小九的情绪降温，“隔壁李伯伯一家……都没了。我之前看过李伯伯写的文章……针砭时弊，句句珠玑。”

    小九看向木曦，嘴角微微抽搐，尽在不言中。

    “你……平时都看些什么？”木曦听小九说看过隔壁李松写的文章，顿感吃惊。

    “家里书房里有什么看什么，平时我也会去李伯伯家里看书。”小九大耳朵微动，捕捉着雨冲刷大地的声音，“又下大了。”

    “能……看明白吗？”木曦拍了拍小九的脑袋。

    【像他这样的孩子，又有多少还躺在父母长辈的怀里与兄长弟妹争宠……】

    “我觉得，我说我自己是看书不太合适，更像是吃书……一坐就是一天，可能就看那么几页，反反复复地看……一开始确实会像您说的，根本看不明白 每个字都认识，但组成词组和句子就看不懂了。”小九抓过一本文簿，“然后就一边看一边练字……后来动乱越来越多，见过的东西也越来越多，那些看过的文字莫名其妙地浮现在脑海里就明白了它们的含义。李伯伯的文章很有见解，但少了执行的人。他能提出优秀的理论，最后却堆在家里的书房里……将军，‘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故虽有名马，祗辱于奴隶人之手，骈死于槽枥之间，不以千里称也。’，我觉得李伯伯就是这样的千里马。”

    “……”木曦没有开口说话，他在等小九有没有后续，还有没有想说的。

    “外婆说，李伯伯要是生在和平年代，必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小九打了个喷嚏，抓了把铺在身下的干草塞进了缝隙里，“千里马，还生不逢时，就像一块璞玉被拿去茅厕垫脚……”

    “言辞很犀利啊，小家伙。”

    “可能李伯伯的文章看多了吧……”小九叹了口气，“过刚易折，李伯伯要是懂得藏锋，兴许……唉，没有假设。这个时候需要的就是锋利的剑刺穿粉饰太平。”

    “……”木曦挑了挑眉，深受小九言辞的震撼。

    虽说好的理论家不一定是合格的实践家，但又有多少所谓的高材学子莫说知行合一，便是“知”就已然糊涂。

    “小家伙，你平日里除了看书练字还会做点什么？”木曦发觉，原本不期待回报的承诺似乎不是那么一回事。

    “帮奶奶和外婆烧饭……”小九挠了挠后脑勺，“将军，实在不行你把我带到军营里，就让我去伙房打杂吧……”

    “……”木曦敏锐地觉察到小九并没有把话说完。

    “然后可能在田间帮帮忙，发发呆，抓点小鱼小虾小虫子……”小九一副轻描淡写的样子。

    “你应该很喜欢剑。”木曦见小九不主动聊正题，便引导着小九聊正题，“我觉得你一直把小木剑带在身边，不完全是怀念亲人。白天你出去探情况，把我的剑拿走了，我觉得你应该多少是会用剑的。”

    “将军……您就当我单纯地为了防身……”小九注意到木曦的表情，犹豫了一下，决定坦白从宽，“我……我曾拜托李伯伯家的守卫教过我学剑……将军，您别跟别人说……我就只是学了点皮毛……”

    “傻小子……”木曦叹了口气，捏了捏小九的脸颊。

    【这孩子，是习惯了在长辈面前装乖不让他们担心吗……】

    “家里的守卫……奶奶和外婆严令禁止他们教我……所以我只能借着去李伯伯家读书的机会……”小九的声音低了下来，“别……哦……已经没人可告状了……我之前偷偷学拳术，被奶奶发现了，害她们担心了好久……”

    “小九，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木曦突然开口问道。

    “欸？”小九感觉吹在脸上的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升了温，热辣辣的。

    “你会的东西这么多，又不像大多数的孩子那么喜欢闹腾，肯定有女孩子追着你喊小九哥哥吧……”木曦看着小九的脸颊在几次呼吸间染上了夕阳的温度与颜色，不由得揉了揉小九的大耳朵。

    “不……不是，将军……”小九试图狡辩，“她们喊我哥哥又不一定是喜欢我……那就算她们是真喜欢我，那我……”

    小九“啊”了一声偏过脸，知道自己被木曦下了套，套了话。

    “将军，您想听吗？”

    “我愿意。”

    “我认识一个双目蒙明的小妹妹，她叫秋。”小九陷入了回忆。

    “因为我的大耳朵和大尾巴，小伙伴们一般不带我玩，说我是狐狸精。但王哥不一样，他们带我玩，也很照顾我。我知道可能因为我是元氏家族的后代，现在又是在打仗，所以王哥愿意跟我玩或者照顾我……但无论怎么说，也只有王哥愿意。有一天王哥跟我说他遇到了一位和我一样有大耳朵和大尾巴的女孩子。”小九看向木曦，满脸要滴下来的澄澈。

    “然……然后呢？”木曦愣住了，笑了笑。

    “之后就是……一些回忆。”小九垂下了脑袋，“后来再一次遇袭之中，王哥和秋都被蛮夷掳走了……”

    “……”木曦也陷入了沉默。

    【究竟是谁教这孩子这么讲故事的……只有开头和结尾，省略中间……】

    “将军，以后还有机会。您想知道具体的故事……等您把我带到军营里，第一次打了胜仗之后我再讲给您听。”小九仰起脑袋，嘿嘿一笑。

    “你小子挺贼啊，刚刚还说实在不行可以去伙房打杂，现在又拿故事吊我的胃口。”木曦笑着摇摇头，“你啊，确实是个狐狸精，狡猾着呢。”

    “将军，是【狐仙】，不是狐狸精。”小九甩了甩毛茸茸的大尾巴表示抗议。

    “好，【狐仙】。”木曦弹了弹小九的脑门。

    “哇……”小九吐了吐舌头。

    “小九，我问你几个问题。”木曦清了清嗓子。

    “将军，您说。”小九挺起身子，坐直。

    “小子，你觉得你是千里马吗？”木曦等着小九的回复。

    “嗯……”小九嘴角泛起波澜，“那得看将军您是不是伯乐了。如果您是，我相信我就算不是千里马，那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嗯……”木曦不动声色地点点头。

    【这小家伙，又把我抛出的问题踢给我了。】

    “那你觉得，你跟李伯伯一样生不逢时吗？”木曦问出了第二个问题。

    “将军，您是在取笑我吗？李伯伯满腹经纶，一腔热血却报国无门，自然是生不逢时。而我就是个小鬼头，哪敢说什么生不逢时这种话，也就是盼望着战争结束罢了。”小九笑得很自然，就像是被木曦的话逗笑了一样。

    可木曦也是只老狐狸，作为伏式王朝的大将，可不会被小狐狸的笑颜所欺骗。

    “将军，如果说生不逢时，那我觉得适用于所有为战争所困的人们这个群体。就我自己而言，妄论生不逢时。就为战争所困的人们而言，他们并没有选择战争，他们只想安居乐业。”小九的回答再次震撼到了木曦。

    倒不是说小九的回答有多么高尚，相反，正是这样质朴得如澄澈之水般的言语从一个本该不谙世事的孩子口中说出才是最震慑人心的。

    “将军，我不是否认笔杆子的作用，但我觉得，现在需要我扛起武器，而不是考取功名。很多文人墨客看不起舞枪弄棒的所谓‘粗人’，认为他们粗俗没文化。但如果没有战争，谁愿意如此呢？文人墨客笔下的和平，从来不是靠他们的笔杆子打下来的。”小九的话掷地有声，“枪棒打江山，笔墨守江山。”

    “小九，那你觉得我这样的人如何呢？”

    “将军，我没有资格评价您。”

    “那你想成为怎样的人？”

    “能打江山，亦能守江山的人。”小九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是吗？”

    “是的，将军。”小九注视着篝火，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那你就不要喊我将军了，至少私底下不必这么喊我。”木曦揉了揉小九的脑袋。

    “……”小九猛地回过神，“是，将军……不，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