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踏进延禧宫偏殿时,马佳沁紫刚换上了一身青绿色绣着大片绿菊的宫装,头上是梳的精致的小两把头,米粒大小的孔雀绿琉璃珠穿成的穗子垂在颊边荡来荡去。
她的双颊上了胭脂,可依旧能看出脸色的苍白。
见李玉进了屋,马佳沁紫便缓缓站起身。
李玉见了她这副样子,微微颦眉。她实在太瘦了,原本合适的宫装此时挂在身上,空空荡荡。唯有小腹微微隆起,瞧着吓人的紧。
那一张脸比原来小了一圈儿,倒显得眼睛越发的大。
瞧着她怯怯的看着自己,双手不停的拧着帕子,李玉叹了口气。
他走过去,轻轻扶着马佳沁紫的手臂,将她扶到软榻上坐稳了,自己才走到一旁随意捡了张椅子坐下。
二人相对无言,马佳沁紫几次欲言又止,却不知该从何开口,眼瞧着李玉就要没了耐心,她这才深吸一口气,将手边儿的一个锦盒送到李玉面前。
李玉接过皱着眉打开,只见里面是一方素帕,那帕子的一角上小小绣了一个玉字。
这竟是他的帕子!
李玉抬头看向马佳沁紫,目露疑惑。
见了李玉的神情,她苦笑说道。“李玉公公位高权重,想必也时常施恩于宫人。
就算救下一条人命,也不过是随手而为,自然不放在心上。
可你却不知,这对我而言却是绝处逢生。”
李玉迷茫。“贵主儿是说,我曾救过你?我竟没有一点儿印象。”
听了这话,马佳沁紫的眼睛暗了暗,可随即她却露出一个柔柔的笑来。“那年我小选进宫,是还在内务府学规矩的时候。
因我年纪小,常被人欺负。那一次,是在绣坊学刺绣的时,同屋的一位姐姐失手打翻了油灯,污了作为纹样的一块绣片。
她害怕被嬷嬷处罚,便污蔑说是我打翻的。原本只要磕头认罪,不过就是挨几下板子的事儿,嬷嬷也未必会下狠手。
可能是只想着不是我做的,便不能认,我便与那位姐姐争执起来。
争执声引来嬷嬷,也没问原由便各罚了20板子。她们使了银子,不过轻轻打几下。可那次,我险些被打死。
若不是你路过时求了情,怕是我早就被一张席子卷了,扔去乱葬岗。
你瞧我哭的可怜便扔下了这方帕子,后来正是有了这方帕子,我好几次遇难时都化险为夷。
如今,我倒是要跟李玉公公说一声对不住,那时没少借着您的名头狐假虎威。
再后来,便被嬷嬷选去了延禧宫,做了娴妃娘娘的二等宫女。
我总想着,能得了那样的好处,也是因为这方帕子的缘故,便想着要报答你才好,因此每每惢心姐姐要去寻你,我都会做些点心,让她带着去。
我手艺粗陋,也知道你未必会瞧得上,怕是随手也就赏了旁人了。可我总想着,纵使你不知道,那也是我的一颗心。
那日,你因王钦之故,被罚在养心殿外,大雪中跪了碎瓷片子,下了值又一瘸一拐的来了延禧宫。
我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可我知道,我没资格去拦着你。
那时,娴妃娘娘亲手给你上了药,我也松了一口气。
后来你走了,娴妃娘娘便吩咐惢心姐姐再给你送些伤药去。
我见她迟疑,便主动揽了差事。
也是那一次,我远远的瞧着进忠公公在你庑房里忙前忙后的照顾你。我只恨不得是自己替了他,我才发现……我喜欢你。
我知道你一心都在惢心姐姐身上。所以我不敢告诉你,也不敢叫人瞧出来。那日,我把药放在窗台上,就慌慌张张的跑了。
之后,我每次见你来找惢心姐姐,眼看着她敷衍你,我心里又疼的厉害。
李玉公公,便是瞧着你救了我一命,我就从来没想过要利用你。
如今,我是个什么情形,谁又瞧不出来?
江太医今日送了朱砂来,想必娴主儿在冷宫里也待不了几日了。
等她出来,若我愿意做她手里的刀,替她冲锋陷阵,替她去争宠,皇上看着她的情面,兴许还会宠我几次。
可若我不愿意,且不说失不失宠,恐怕娴主儿也容不得我活着碍她的眼。
若是那日你没有把我送到皇上跟前儿,这些话我永远都不会告诉你。
大不了,我就在花卉房里熬着,若是能熬到25岁出了宫,总能找条活路。
可你偏偏又把我送到皇上身边,眼瞧着面前是条死路,我总想着这些话不告诉你,若是哪日真死了,我怕是做了鬼都要后悔。”
说到这儿,马佳沁紫死死咬着嘴唇,强忍着不肯叫眼泪掉下来。
折腾了一整日儿,她本就身子虚弱,如今又说了这一番话,心情激荡,只觉得脑子一阵一阵的发晕。
可她还没听见李玉的回答,只能死死的握着拳头,指甲抠进肉里,只用那刺痛强迫自己清醒。
而李玉低着头,脑子里不断回荡着马佳沁紫说的这些话。半晌,就在她要泄了气时,李玉才缓缓开口。“所以。以前惢心次次来寻我时带的那些点心,都是你做的?我腿伤那日窗台上的伤药,也是你去太医院特意为我求的?”
说到这儿,李玉伸手拿起桌上笸箩里的绣绷子看着上面熟悉的针法。
再想想惢心曾给他做过的几方帕子,低声说道。“就连往日,她送我的那几方绣帕,也都是你做的?”
马佳沁紫的眼泪终于啪嗒一声落了下来,砸在她的手上。她咬着嘴唇看向李玉手里那盒子中的帕子说道。“是我照着你的帕子绣的。”
李玉叹了口气,抚额失笑,他的笑声里带着点自嘲。
所以。那些年里他自以为对惢心付出的感动,都算什么呢?
算他识人不清?算他自作多情?惢心竟连敷衍他都不愿意,就连送他的东西都尽数出自他人之手。
李玉闭了闭眼睛,深吸一口气,再抬头时已缓了眼神。
“贵主儿,前些日子是奴才言语无状冒犯了,还请贵主儿恕罪。
若是日后,贵主儿有什么用得上奴才的地方,只管说话就是。但凡是能做的,奴才必不推辞。”
马佳沁紫震惊的看着李玉,满眼不可置信。“李玉公公,今儿我跟你说了这么一番掏心窝子的话,难不成你还以为我在利用你去皇上面前争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