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师也太酷了吧!我也要当律师!”
读高中的时候,何覆水迷上了一款当律师破案的单机游戏,一度态度坚定地要在未来进律所,成为大律师。
奈何空有律师心,一谈考试分数就泪流满面。
何覆水的高考成绩让他勉强上了一本,进了个偏门的专业。
大学四年,何覆水的远大抱负在同龄人的浑浑噩噩中也逐渐被消磨掉了热情。
人生没有什么必须要追求的事情,除了吃饭睡觉。
大学毕业,何覆水和同龄人一样,进入了吃人不吐骨头的社会。
上班、睡觉……生活的压力和职场的尔虞我诈让何覆水不再有时间去重新思考少年时期自己说过的蠢话。
“律师也太酷了吧……”
“如果我成为了律师,我一定要为弱小发声,为正义发声……”
“更为真相发声!”何覆水不知不觉间开口,喊出了深藏在少年时期那看上去有些中二的梦想。
左右两边的法官都带着些许诧异看向了中间的何覆水,似乎不太明白他突然冒出来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是想干什么。
“什么?”奥德兰伽为没明白何覆水喊这一嗓子是想干什么。
“我、我不做审判。”何覆水没解释,只是故作冷酷地说道。
天知道,他说完后,两条腿从打颤彻底变成了发软。他感觉他现在就跟那橡胶人似的,谁扯都能扯得动。
何覆水也想特别帅气地来一段演讲,再说出自己的结论的。奈何他太害怕了,一害怕脑子就乱得厉害,能把“不做审判”说出来都是脑细胞们努力工作的结果。
何覆水说完,整个空间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呵……”右手边一直没啥表情的职业女性难得换了个表情,浅笑出声音,打破了寂静。
左手边的女孩更夸张,扯着手腕上的铁链子发出“哗啦啦”的响动,手掌“啪啪”敲打起座椅把手,像是在鼓掌似的。
坐在屏幕前的艾诺莎也看向了何覆水,棕色头发的洋娃娃眼睛红通通的,看向何覆水的目光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不错嘛!比我想得有意思。”左手边的女孩抬起手,大力地拍了拍何覆水的肩膀。
“不是……我……”
何覆水卡壳了,不知道说点什么,他本来想劝另外两个法官和他一起反抗的,没成想这俩好像比他更不待见这场审判……
等一下,他们的手不是被铁链禁锢在座椅上了吗?为什么左边女孩可以拍他啊!何覆水突然回过了味,见鬼一样地猛地转头,再度看向左手边的女孩。
女孩似乎也好像意识到自己把铁链扯断了,眨了下眼睛,把手放回了座椅扶手上,装模作样地把铁链又搭了上去。
何覆水:“……”
喂!不要把别人当瞎子啊!
“你说什么?法官先生,或许需要我再重申一下秩序……”奥德兰伽的绿眼睛瞪得圆溜溜的,看上去有些滑稽,他语气傲慢,似乎只是把何覆水说的话当成了玩笑。
奥德兰伽对法官的轻视让现场回暖,工作人员们或窃窃私语,或玩味地看着何覆水,就像在看着什么新型玩具。
傲慢,自大,自以为是,是每一场审判的关键词。
“你听不懂吗?他说‘他不做审判’。”女孩强硬地打断了奥德兰伽傲慢的话语,有些冲地说道,“这位矮个子先生,您是哪个字没听懂?我跟您解释解释?”
女孩一边说话,一边光明正大地挣脱开所有捆绑着她的锁链,站了起来。
女孩手腕上,脚腕上环着一圈圈强行挣脱束缚印下的血色红痕,看得人心惊肉跳。
“嘶!怎么回事!骑士团!把她压住!”奥德兰伽心里涌上些许不妙,他迅速往后台工作人员那边小碎步跑了几步。
几个胆小的工作人员惊呼出了声,场面变得嘈杂起来。
穿着重甲的骑士拿着刀,从后台跑了过来,姿态凶狠地冲向女孩。
几位工作人员紧跟其后,带着新的加粗版链子试图等骑士制服女孩后,将她重新五花大绑。
女孩的挣脱让审判出现了百年不见一次的奇观——混乱。
不止是审判现场的混乱,更是远程看着审判的奥兰德国民的集体大混乱。
“那个法官怎么回事!太吓人了吧!”
“天呐!法官被送上去前,工作人员没有好好检查吧!不然这个女的怎么可能能挣脱铁链啊!”
“先保护好奥德兰伽啊!骑士团别玩疯了,误伤到我的男神!”
……
“喂,你不会弱到这都挣脱不开吧?”女孩转头看向何覆水,她的眼睛里像是有火花在跃动,明亮到刺眼。
“这是他们的秩序,不是我们的。”何覆水右边的职业女性一边轻声说着,一边像走过场一样,轻松地扯开了铁链。
职业女性的力量比女孩更强,挣脱开束缚后,她毫发无伤,甚至还轻飘飘地扭了扭脖子。
何覆水:“……?”
又是新谜语是吧!
什么意思……难道是说,眼前这一切都是梦境类似的东西,只要他认为他自己超强,他就可以变得超吗?
何覆水闭上眼在心里默念了三遍“我力大无穷”,下一秒睁开眼,定了定神,隔壁猛地一用力——
“哗啦啦。”铁链被他扯的晃了两下,又将他重新扯回了座位里。
女孩用欲言又止的眼神看了他一眼,那个眼神里明晃晃写着“你怎么这么弱啊”。
何覆水:“……”
所以说,原来你们都是靠自己的力量挣脱的吗!
那就不要一个接一个的谜语误导人啊喂!
受不了你们这群爱装的了!
吐槽归吐槽,何覆水内心还是紧张的。
那么高大,装备精良的骑士对上两位年轻女性……再外加他这样一个拖油瓶,真的能打得过吗?
“想什么呢?以为是我们要跟他们打吗?”女孩察觉到了何覆水的紧张,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什么?”何覆水更一头雾水了。
“是秩序,奥兰德审判的本质是让所有人按照他们的秩序执行判决,而你给出了不符合秩序的一个答案。”女孩好心解释道,“在这里的审判只有‘有罪’和‘无罪’两种答案,但接受过正常教育的人都知道,没有法律的限制时,任何人无权审判他人罪行。”
“恭喜你,跳出了思维陷阱。”女孩露出一丝浅浅的笑容。
“嗯,很棒。”职业女性弯腰帮何覆水扯开铁链,手抓住了他领口的衣服。
“哎?干嘛?”何覆水还是没搞懂情况,然而两位谜语人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职业女性像扛沙袋一样,把他一甩,扛到了肩上。
这种羞耻的被扛着的动作,何覆水只在福利番里见过,亲身体验……多少怪羞耻的。
何覆水老脸一红,扭捏了起来。
“哎呀,真是干……啊啊啊啊啊!”
何覆水的话语淹没在了尖叫声和嘈杂声中,骑士们数量不少,个个身高体壮的,职业女性带着他上蹿下跳,凭借身形的轻盈躲过攻击。
两位谜语人也不知道是不是见过面,相当有默契。职业女性吸引了绝大一部分火力,女孩则直接冲向了屏幕前的艾诺莎!
“啊拦住她!拦住她!她想干嘛!刑具部的把工具打开啊!直接行刑!”奥德兰伽发出尖锐的爆鸣声,吵得时黎耳朵疼。
刑具部很听奥德兰伽的话,他一说完就开启了行刑。这次处决的是一位贵族小姐,刑具部也是下了血本,处决的场地是整个审判现场。
脚下的方形地板开始移动,时黎跑动得比较快,差点被突然移动起来的地板绊一跤。
“艾诺莎,你犯的什么罪?”时黎扯着嗓子冲着小脸苍白的美人儿问道。
泛着冷光的金属片从地板方砖的缝隙间拔地而起,像突然长高的茂密草丛。
旋转收缩的地板,慢慢升高的锋利无比的金属片,稍有不慎,那些金属片就会给时黎一个惊喜,轻而易举划破她的小腿。
“别,别过来了!危险!”艾诺莎紧咬下唇,神色哀求又担忧地劝阻时黎。
“我问你呢,老师!你说啊,你到底犯了什么罪?”
时黎跨过一截稍矮的金属片,没成想金属片生长起来的速度并不一致,她身前还不到脚踝高度的一大片金属片猛地升高,眨眼间长大了她腰部位置!
金属片擦着时黎的脚尖长起来,还好时黎及时扎住了脚跟,才没落得个“一分两半”。
“啊!”突然间的变动吓了艾诺莎一跳,漂亮的年轻贵族发出恐惧的惊呼。
疯长的金属片让艾诺莎无法再看到三位法官的身影,硕大的眼泪哗地从眼眶里涌了出来。
她知道,在这个国家,以她“不安分”的性格,总有一天会被送上绞刑台。但她没想到,会连累到别人——
可爱亲切,可以谈心的学生;在她身处他乡异国助她逃脱的同事;还有……明明没什么交集却主动帮她的邻居。
这么大的处决场所,他们会死的吧?怎么办……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都是因为……她有罪吗?
艾诺莎的眼中一点点失去光亮。
……
奥德兰伽尖叫着开启行刑时,骑士团的人还留在场中央逮捕职业女性和何覆水。奥德兰伽突然的发疯,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离职业女性最近的那位骑士还没来得及骂人就被听了个对穿,血溅了何覆水一屁股。
“嘶!好热!”何覆水怪叫一声。
职业女性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
“奥德兰伽你疯了吧!杀死骑士团的人是多大罪责你不知道吗?”
“队长!救我!啊!”
身上的重甲此时成为了骑士们的躲避金属丛林的最大障碍,一个接一个的骑士被残忍的金属片削成两半,鲜血把地板、金属片染成了血色。
哀嚎、哭喊、怒骂……审判现场变成了金属构造的人间地狱。
“我不理解,奥德兰伽是奥兰德的国王吗?他怎么什么人都敢杀啊?”何覆水虚弱地发出疑问。
职业女性……哦,或许现在也可以直接叫她李云谏。
“你可以理解为,在奥兰德审判时,他就是背后贵族的替身。这个国家本质上就烂透了,死几个人,对任何人而言都无所谓。”李云谏轻声解释道,“我说的烂透了是指,在这种没有法律的邪恶统治下,都没有人有站起来反抗的勇气……你能理解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吧?”
何覆水嘴巴动了动,似乎想反驳,但介于自己小命还得靠人家救,他老老实实把反驳的话咽了回去。
“有话说,我又不会把你给扔了。”李云谏跟颠米袋子一样,颠了下肩膀上的成年男性。
“额……呕!”何覆水被颠得肚子里翻江倒海,干呕了两声才弱弱地开口说道。
“其实还是有人有勇气的,比如艾诺莎,比如……之前审判里不还有个小女孩来着吗?不也挺勇敢的?应、应该也还有其他对这个国家心怀不满的人……”
李云谏沉默了片刻,然后扛着何覆水猛地一个跳跃,跨过了一道两米宽,小一米高的金属片。
“呕——”
何覆水又是一阵干呕。
“除了艾诺莎,其他人都是切身利益受到损害时才觉得这个国家不对劲。”
李云谏停了一下,平静地再次开口说道。
“这个国家的国民麻木太久了,已经逐渐丧失了同理心。”
“我们和他们最大的不同就是,我们还会因为可怜的人而感到愤怒,我们还可以不顾一切地去做那些看上去疯狂的事情。”
这些金属片像逗猫一样,一次次擦过艾诺莎的胳膊、大腿、脸颊,划破她娇嫩的皮肤,但就是不给她来个痛快。
艾诺莎由于失血,大脑变得昏沉,她努力摇了摇头,上唇咬破舌尖。
突然,她在光影错落的的金属丛林中,看到了一抹血色。
艾诺莎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心脏跳动猛然加速。
不……不可能的吧?
她附近的金属片这么密集……怎么可能过得来?
艾诺莎瞪大了祖母绿的的眼眸,像只受惊了的猫。
“老师,你还没回答我呢!”
女孩拖着一身的伤痕,在和艾诺莎只隔着一层半人高的金属片对面,扯着脖子大声喊道。
“砰!砰!砰!”
艾诺莎的心脏飞速跳动,眼眶发热。
半人高的金属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转瞬间就要将两人彻底分开了。
“我真是……”女孩声音里泄露出些许烦躁。
缠满被血浸染透的布条的两只手搭在锋利的金属片上,布条收到挤压,大量暗色的血液顺着银色金属向下蔓延。
“不要!你会受伤的!够了够了!不要——”
艾诺莎瞳孔缩小,通透的祖母绿眼眸中映射出女孩双手撑着金属刀刃,毅然决然翻越金属屏障的身影。
“滴答……滴答……”
时黎身上不知道受了多少处伤,血液迫不及待地从伤口处涌出,顺着身体流到地上,在地面汇聚成稀稀拉拉的小溪。
“艾诺莎老师。”
时黎胡乱地把额头被汗水血水打湿的头发拢到头顶,纱布刮过额头,残留下大片的血印子。
时黎灰头土脸的,浑身跟在血浆里泡过一样,唯独眼睛亮晶晶的,带着股不由分说的意思,死死盯着艾诺莎。
“老师,我记得之前您在办公室跟我说过。”
“‘由贵族一言堂的法庭本就失去了法的含义,有些人没有做错也会被推上刑台,有些人做错了却毫发无伤,这是荒谬且可笑的’。”
“‘奥兰德正在经历最黑暗的时刻,如果没有人站出来,奥兰德终将会走向灭亡’。”
时黎缓缓复述着年轻气盛的贵族曾经在那间小小的办公室里,在稚嫩的学生面前说过的话语。
“那么艾诺莎老师——”
“请告诉我,你是否还记得自己曾经说过的话,又是否还认同你跟我表达过的观点?”
“你要……承认你有罪吗?”
时黎沾满血的手微微颤抖地靠在艾诺莎脸颊上,没有质问没有质疑,她语气温和到,好像只是在和艾诺莎谈心。
……尽管她的背后满是锋利的钢铁丛林,满是凄凉的惨叫和迸溅的鲜血。
泪水沾湿了宝石般美丽的眼睛,艾诺莎哽咽着,发着抖,眼里有恨有痛苦……更有着这个国家其他人都不再拥有的情绪——
愤怒。
“我本无罪。”
“何罪可认!”
“哗——”
“砰——”
铺天盖地的黑色影子不知从何而来,一下席卷了整个审判场地。
“妈妈……”
“妈妈!”
黑色影子裹挟着有些熟悉的甜腻叫喊四处冲撞,刹那间将所有金属撞得粉碎!
这些影子坚硬又黏腻,漫不经心地追逐着审判场上的骑士和工作人员,拽掉他们的胳膊,割破他们的皮肤,扯下他们的头发……让更惨烈的哭喊声飘荡在空中。
这还不算结束。
黑色的影子的目标,是所有奥兰德帝国的民众。
每一个拿着魔法石板,正殷殷切切等待审判艾诺莎的民众突然发现,他们的魔法石板变成了一片血色。
“怎么回事?”
“又在搞什么幺蛾子……”
石板屏幕上缓缓出现了一个墨色的“罪”字。
“罪”的墨色像活过来的细小神经一样,伸出枝桠,迅速渗透生长成了一句——
“你有罪”。
“什么东西……”坐在教室里期待着审判昔日贵族老师的学生,疑惑地伸出手敲了敲石板屏幕。
墨色的字体仿佛活过来了一样,竟然黏着他的手指,从魔法石板里钻了出来。
“妈妈……”
甜到发腻的尖锐女声几乎炸破耳膜,学生被声音吓了一跳,刚想扔掉石板时,就被大量钻出屏幕的黑色影子吞了下去!
“啊啊啊!”
“不要!这到底是什么!不要吃我!”
“啊啊啊阿不要过来啊!”
黑色的影子透过魔法石板,平等地审判着所有人。
……
“这就是这个领域期待看到的场景。”
李云谏望着血海惨剧正中央的艾诺莎和时黎,轻声说道。
拯救不了,那就摧毁一切,让希望于绝望中获得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