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沐峥再一次见到了吕氏。

    他原本想打听一下芸娘的下落，可惜吕氏根本不识得谢家堡的人，更是对芸娘毫无印象。

    随后，沐峥又打听了一下奎山的情况和山下官兵的布防，他打算单枪匹马闯一下奎山，悄摸把芸娘带走。

    “恩公，如果你想独自闯奎山也不是不行。毕竟目标小，可行性高。可是，谢家堡还有那么多人在山里，你能带走几个？”吕氏问。

    这也是沐峥极为烦恼的地方。

    他的本意只想救出芸娘，但他知道，这不太可能。谢家堡的人对他恩重如山，加之芸娘这三个月来都受村民的照顾，如果他不出手相助，不仅过不了心里那一关，说不定连芸娘都会瞧不起他。

    可是，要想从重重包围的奎山里面带出一队人马，这无疑是痴人说梦。

    看到沐峥紧锁的眉头，吕氏长叹一口气，说道，“恩公！其实老身昨晚还有一事未告。”

    “什么？”

    “我与部众早有约定，如立冬之日还找不到解决办法，我们将发起突围。”

    “锤子！”

    沐峥蹭地一下站起来，立冬，也就是16天之后。

    难怪史书记载这场农民起义只持续了三个月，现在看来，立冬突围就是起义军兵败之日。

    那芸娘？

    “不行！”沐峥毫不犹豫地驳斥道。

    “我也知道这很危险，但是山里的粮食顶多还能坚持半个月。而且这天日转凉，立冬过后就会飘雪，就算饿不死，也会把人冻死。”吕氏哀声道。

    “吕姨。”旁边的李涟也急了，“可是你们突围也是九死一生啊。”

    “嘿嘿！”吕氏无奈地扯出一个笑容：“是我对不起大家，也对不住恩公的娘子。”

    她本以为自己的揭竿会让更多人过上好日子，但没想到现在却害得大家连个栖身的地方都没有。

    闻言，李涟眼眶泛红。

    吕氏拍了拍他的手背：“世人都道我是为了替子报仇，但是这是一个原因。年轻时，我吕家也是富户望族。尽管大汉日渐衰落，朝廷皇室不作为，但至少老百姓还有一口饭吃，我们生意人也有得钱赚。可自从王莽专权以来，民不聊生，哀声四起，我儿自小就有天下大利的梦想，可惜……”

    吕氏稍微一停顿：“为人母，自当帮他完成这个梦想。很幸运，奎山上的人都有着同样的想法和愿景。”

    沐峥看向眼前这个老人，仿佛第一次认识她一般。

    说实话，他以前也如同吕氏口中的天下人那般，认为吕氏的起义就是为了给儿子报仇。但他万万没想到，原来这个老人心中竟然装着天下大利。

    天下大利，意指没有等级差别的平等的互爱，没有嫉怨恨争夺，可分财互助。

    瞬间，沐峥觉得脸有火烧。

    危急关头，他想的是怎么救出芸娘，可是奎山之子却想的是怎么反抗命运的不公，怎么为天下人争得大利。

    他，自愧不如！

    “吕将军！”沐峥抬手行礼：“你给我一个月时间，我想办法将所有人救出去。”

    “哈？”吕氏没料到沐峥突然来这么一句，当场呆住了。

    “只要你们再多坚持半个月就成。”随后，沐峥将象岛有船的事情说了一遍，“虽然我不能保证能否真的借到船，但是总比大家去送死来得好。”

    而李涟听到象岛有船后也是一拍脑门：“对呀，我怎么没想到。沐兄，你赶紧修书一封，我和小蚊子立马赶去象岛。小蚊子代表你，我代表我爹，我就不信凭借我俩的身份还搞不来一两条船。”

    哦？

    沐峥眼睛一亮。

    其实他想说，李涟高看了他，凭借他的身份还真不一定能借到船，他只是想靠着和漆毓秀的私交办事。但既然李涟出马了，那事情说不定会顺畅得多，因为李涟就代表李忠。

    第二天一早，李涟就和龚文带着那封信快马赶去了东莱。而在走之前，双方约定了一些相关事宜，并做出了相应计划。

    看到那远去的两人，吕氏激动得双手颤抖。

    奎山，有救了。

    但沐峥却不那么乐观，他必须要多做一套准备，万一李涟借不来船怎么办？

    “吕将军，你们自有传送消息的渠道吧。”沐峥觉得，当务之急是要把取消立冬突围的消息传回奎山。毕竟山里人还要再多熬半个月，各种补给肯定得重新规划。

    “有的，就在耗儿巷。”吕氏说，这段时间他们东躲西藏，在城里的吕家军已经不多了。不过有个小孩，叫牛娃，才14岁，个子不高，动作却很敏捷，他就肩负起城里和奎山的消息递送。

    沐峥听得心里一紧，才14岁啊？要是放在现代还是无忧无虑的年纪，说不定正因为沉迷网游或者早恋被家长责罚，可这牛娃却背负上了上千人的性命。

    果然，时事造就人生。

    吕氏带着沐峥偷摸出了城，那个联络点在一个偏僻的山坳里。

    “如果你们能逃出去，最好选择一个小岛隐居。”

    “可是哪里有合适的小岛？”

    “我已经在信中问过我朋友，她如果有推荐，到时候就直接载你们过去。”

    “啊？那太感谢了。”

    “不用，我也只是事先打算，能不能成还不一定。”

    沐峥和吕氏边走边聊，突然，一股异常的血腥味钻进沐峥耳朵。而一旁的吕氏也是脸色大变，她指着远处一高台：“上面的哨兵不见了。”

    沐峥大惊，警惕地抽出开山刀来，双目精光闪动，示意吕氏靠后，猫着腰顺着土坡小心前行。

    可刚进院子，他就看到几具尸体躺在地上。他们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身下的鲜血浸染了泥土。

    沐峥一眼过去，其中一人有点面熟，应该是上次救吕氏时在她身边的一个人。

    抬眼向前，院中屋子一片漆黑。沐峥快跑两步，结果又在里间发现了几具尸体。

    看来，这个隐蔽联络点是暴露了。

    “牛娃……”

    身后传来吕氏的声音，略微有些颤抖，沐峥回首望去，只见她颤颤巍巍走向其中一具尸体，身子一软，瘫坐在地，然后搂起那个瘦小的身躯，眼中噙满了泪水。

    这就是牛娃？

    果然好瘦弱，想必从小就没吃过几顿饱饭。

    那一夜，沐峥一直陪着吕氏。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吕氏才重新打起精神，她郑重地朝着沐峥深深一鞠躬，“沐少侠，恩公，不能再死人了。”

    轰……

    短短六个字，就像一记重锤敲在沐峥脑仁上，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不能再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