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他还是没醒过来。
祁凰害怕活生生的人硬是被她给照顾死了,于是将自己为数不多的灵力,渡了一些给他。
那灵力时有时无,断断续续地流入他的体内。
却仿佛一簇烈火,转瞬之间铭于心头,困于血脉。
星言醒来时,只看到了她一眼。
如果非要问是什么时候喜欢上的,应该就是那一眼。
她见他转醒,睁着茫然无光的双眼,对他轻轻一笑。
这一笑如同冰雪消融,万物回春,山花燃遍了原野,一路摧枯拉朽地烧下去,漂亮得惊心动魄。
此事过后,她失去足够的灵力支撑,终于又变成回了那颗小石头。
他当时心想,变回小石头也无妨,等自己好起来再帮她温养灵力就是。
可就连那颗小石头,也只在他枕边躺了两天,就毫无踪迹地消失了。
星言多心,早留了一缕神识在上头,探寻出她是上古界的小神君,已经被父神接回神界,细心照料着。
也好。
他只是路过她生命的一位小哥哥,帮了她一些忙,她也同等付出过,二人的交集止步于此,过几天她也就忘了。
不念不欠,相忘于江湖。
只是……
年复一年的宗门大比中,星言渐渐从第百名跃升至第十名,第三名,直到拿下魁首。
最后一战中,剑宗长老捂着伤口,跪倒在地,横眉冷竖地质问。
“你既不修仙法,也不入魔道,到底想做什么?”
他一想到那人,心像是从冰原里盛开了簇簇火花。
“我要。成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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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凰窝在温软的怀里,眉眼弯弯,抬头看着他。
天赋异禀是一回事,但站在高处的人,总是需要翻山越岭。
“就因为那一眼,你从一个凡人,修成了上古神君?”
星言点点头。
人们常说日久才能生情,其实真的爱上一个人,只消一眼就足够了。
百年好合怎么够呢,他想和她万载不离,在没人够得着的地方。
没有比上古界更合适的地方了。
祁凰顿时觉得,纠结谁先喜欢上谁这个问题,实在没有必要。
已经不分彼此的两个人,还需要替爱情分个先来后到吗?
天黑压压地沉下来,漫天的风霜越逼越近了。
星言捧起她的脸,轻声说了句。
“三七,若有下一世,希望你还记得我。”
说什么抹去所有痕迹?
希望你能记得我,这才是他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纵然知道故人零落,纵然知道最后会寒舟孤立,还是想要有人惦记。
孤独太难熬了,就像飞蛾扑火,一个人,太冷,太黑了,所以哪怕会死,也要死在火中。
几个字在屋内轻轻地回响。
唇齿相依间,星言如画的眉眼,浓墨般的乌发,还有屋外的纷扬落雪,忽然变得寂寥无声。
祁凰右手腕处微光一闪,橘黄色的温度泛起一圈圈涟漪,蔓延至指尖,至心口,至四肢百骸,五脏六腑。
万年松腐朽的枝头被压断。
天地大劫,来了……
她抬头,双眸亮彻天地。
“你们怕的,不是死,也不是分别……”
以前她没明白映雪的话,也不懂当局者迷的真正意义。
现在她终于明白了。
他们真正怕的,是对方会死,所以总想抢在对方之前赴死。
争先恐后,甘之若饴。
若连死都不怕,那就一起对抗天道吧。
何妨杀他个天崩地裂,捅他个遍体鳞伤!
总不会有更坏的境况了,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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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周山的天色渐分昼夜,乌云密布,浓雾弥漫。
下面的归墟之地寒流滚滚,礁石杂乱,冰浪相互撞击,发出嘈杂刺耳之声。
放眼望去,满眼阴晦荒寒之景。
谁能想到,此间唯一一棵有生机的万年松,就是天地间所有劫难的来源?
若不除,还要填进去多少条命,还要多少人以血为祭?
为今之计,唯有合力拔除万年松。
当不白和张涉川感应到天地大劫,匆匆赶到不周山时,祁凰与星言二人紧紧握着对方的手,冲进了漫天风霜中。
万年松紫光如匹练,星言的黑影狂似飚风,祁凰的白色身影乍现又隐。
隐隐的,还有道道血色挥洒在空中。
张涉川和不白甚至还没加入战斗,便被强大的罡风震得衣袂翻飞,无法自如行动。
天地间,也只有神君能撑住这强大的破坏力。
紫黑白绯四色交缠,盘旋闪烁,罡风骤起骤落,恰似一道千变万化的虹。
缠斗到最后,祁凰的承影剑脱手飞出,曳出凤凰一般的灿烂尾羽。
黑暗的天地间骤然光华万丈,漫天风霜和罡气逐渐散去。
不白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那样的一幕。
星言挡在了祁凰身前。
万年松坚硬的枝丫斜斜插入他的身体,贯穿他的心脏。
他还矜冷地站在原地,乌发蜿蜒在风雪中,眉心脸上溅了水珠。
月光投在他眉目上,清如寒夜白雪,冷淡瞳眸也被水雾朦胧了些许,他微微别开了视线。
祁凰朝他飞扑过来,白衣被染成通透的红,已分不清是谁的血。
不白站在二人身后,脸色悲戚,不敢言语。
星言原本是那样清冷的神色,望着她,蓦然就轻笑起来。
好像整个世界都亮了。
又宛如从天降落了耿耿银河。
他的眼睛真好看啊,不白心想。
好看到它似乎能从里面看见山川湖海,星河万里,可以看到楼台烟雨,四月芳菲尽,可以看见一身粉衣,向他飞奔而来的祁祁。
星言唇畔轻启,好像对她说了句什么,却只能看到嘴型,听不到声音。
张涉川和不白对望一眼,没明白他的意思。
祁凰的眼角却突然沁出一颗泪。
“不痛的,别怕。”
星言如是说。
还是会再见的。
日子是新日子,月色是旧月色。偶然你在路上走,行人一个接一个。
你会在谁的身上认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