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姒启望着碧空雄鹰盘旋的时刻,他的心中便会升起凌云之志。少年从来都是志在山峰的人,他们眼中有日月,心底有星辰。姒启本就是热情如火的少年,他渴望的是充满挑战和刺激的生活。
可现在的姒启的目光却泛着一丝失意与无奈。
“少年自当磨折,久经风霜,方可砥砺其锋。今日之役,乃万千禹军将士浴血奋战之功,不可过誉!来人,传我后令,奉青越为禹军左翼小前锋,姒启为禹城护卫营副营长。即刻传令,不得有误!”
父亲的后令,他三天前就已收到,可他心里就是不理解:父亲为什么要让他去做一个护卫营的副营长!比起守卫禹城,他宁愿在前线做一个冲锋陷阵的禹军士兵!
但后令如山,无论是儿子还是臣子,他都不能违背这个命令!
姒启坐在刚好能看到禹军校场的一处高地,他看着操练认真的年轻禹军士兵,又不禁回想起少虎营的日子。那段日子虽然苦,却也令人难忘。虎啸营长、姒坚教习、獯昼、夷夜还有那些朝夕相处的少虎营兄弟们,他们的面孔一一在姒启的脑海浮现。当然还有那惊心动魄的虎跳峡,那至今心有余悸的人虎相斗,那激流险湍之地……往事如烟,此刻却将汇成云海。
“启,你一个人在这儿干什么?”
姒启只觉一只有力的大手放在他的左肩之上,他听得出来,那是青越的声音。
“我……我没什么,一个人来这里静静。”
“呦,我们的姒营长还有这么婉约的一面?”青越笑道。
“谁……谁婉约?我在察看地形,不行么?”
“察看地形?你都要高升了,还用考察我们这苦寒之地的地形?”
“哎,青越,你是不是我兄弟?你明知道我不想回禹城,还这么冷嘲热讽的!什么营长,什么高升,我姒启不稀罕!我只想和我的好兄弟并肩作战,在马上挣得军功!”
青越好奇地瞅着姒启,反复从上到下打量了他好半天,还是忍不住笑道:“我的好兄弟!你这真是咬着鸡腿要鸟蛋,身在福中不知福!我们整天风里来雨里去,训练风吹日晒,行军风餐露宿,过着如履薄冰的日子,你还不愿意回禹城多过几天太平日子!”
姒启站起身来,正色道:“青越,如果是你,你愿意回禹城做那个护卫营营长么?”
“这……这个嘛,我……我没想过……”青越一边挠着头,一边笑道。
“那你就现在想,一个禹军的左翼小先锋将军,突然让回城去做一个护卫营副营长,你愿意去么?”姒启目光炯炯,盯着青越道。
青越知道这个问题他避无可避,仰头道:“军人没有愿与不愿,军令便是命令!若是夏后有令,我青越无论刀山火海,荆棘险阻,虽有千难万险,我也在所不辞!”
姒启望着眼前的青越,这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心中也不禁豪气陡生,道:“好!青越,我的好兄弟!我果然没有交错你这个朋友!你说的对,军人没有什么愿与不愿,军令便是命令!我明天就动身回禹城!”
青越望着释然的姒启,目光中既有钦佩,又有几分不舍,道:“这次这么急,不能再多留几天么?”
姒启望着前方风中猎猎作响的军旗,笑道:“长风浩荡,不如少年志气长!”
青越也笑道:“大江奔涌,何似少年胆气雄!”
姒启望着远处天际云海翻涌,用手指道:“你看那云,翱翔于九霄之上,腾跃于四海之滨,是何等自由畅快!”
青越道:“不错,但云漂浮无定,进止行退全由风定。依我看来,与其成为云,不如成为拏云的风!”
姒启道:“拏云的风?”
青越上前,握着姒启的肩膀,道:“启,你和我不一样,你以后是要成为风一样拏云的人,领袖群雄,纵观云起云涌!”
姒启只觉风声呼啸,自己的头发在风中飞扬如劲草。他转过头来,也紧紧握着青越的手,道:“好兄弟!我一定记得今日拏云之约,不负你的期望!你也要成为那群雄之首,叱咤云海之巅!”
青越笑着伸出拳头,道:“一言为定!”
姒启目光炯炯,也伸出拳头与青越击拳道:“一言为定!”
“保重!”
“保重!”
第二天清晨,天刚拂晓,姒启便纵马启程,赶往禹城。而禹军大营的高冈处,青越举目瞭望,不觉寒露沾衣,直到姒启的身影消失在远处的道路尽头。青越的目光有些不舍,但很快便又闪动着坚毅而又自信的光芒。
启,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希望那时,我们都能成为那驭风拏云的人!
姒启骑着马一路疾驰,直到禹城外城城门口,便下马步行,牵着马走向内城。
路上往来的行人看着这个牵着青骢马的魁梧少年,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勃勃英气!那是一种专属于少年的热血与自信!
但当行人望向那牵马少年的眼睛,会发现那双眼睛透出几分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无奈与沧桑,仿佛两片寒霜浸透的枫叶。
姒启的目光暗淡了下去,低着头一声不吭地前行。路上行人也不再望向这个牵马少年,他们似乎见过太多这种泯然众人矣的目光。他们只一眼,便不再对这目光忧郁的少年投来任何好奇和青睐。
可他们根本不知道,这个目光略显忧郁的少年,会在不久的将来,成为他们仰望的夏后!
当然,此刻的姒启也绝不会这样想!他落寞忧郁的目光并不是韬光养晦,也不是掩人耳目,他是真的对自己在禹城的未来赶到迷茫!
以前,他在涂山部落,他知道自己要成为涂山部落的勇士,这样才不会让娘和自己受人白眼!后来,他来到少虎营,他知道自己必须刻苦训练,这样才不会让自己虚度光阴,徒劳无功!可现在,他望着繁华热闹的禹城街道,看着摩肩接踵的行人,却第一次感到茫然的滋味!
前途似海,来日方长!
谁说少年不会成为驭风拏云之人!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我姒启有一天也会成为那风一样的人,看云海翻涌,领袖群雄!
但成为风之前,要学会隐藏自己的锋芒。
姒启现在便老老实实地拜见父亲,然后在禹城做起自己的护卫营副营长。
他每日都是查验进出城门的来往运货摊主,他们有的来自东夷,有的来自三苗,还有的是来自偏远的小部落。可他并没有不耐烦,他让手下的守卫认认真真地检查,一丝一毫的细节都不能忽视。
“堂堂的少虎营伏虎勇士,怎么成一个看大门的?”
“呦,这就是夏后的那个儿子么?怎么感觉很一般呢?怎么一点没有夏后的威严气度?”
“嗨,他不过就是一介武夫,舞枪弄棒还行,军国大事一窍不通,夏后只得让他来看大门了!”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
来往的行人每次走过禹城大门都会窃窃私语,对这个新任禹城护卫营副营长评头论足。姒启当然听得见那些冷嘲热讽,当他好像一个字都没有听到,依旧是站得像一棵挺拔的松树,一丝不苟地查验过往行人。
居其位,忠其事!
他深知自己的职责,也明白这也是成为驭风拏云者的基础。少不更事怎知黎民疾苦,深居阁楼怎知风霜雨雪。只有在街市城门口,才能见到这人世间最真实清晰的模样。
直到这天,一个黝黑皮肤的农夫低着头就要闯门,被姒启严厉地制止住。
“站住!你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