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有期
作者:暮萋萋   日暮醉归途最新章节     
    三日前,叶弦思已经带领雍国前路大军逼近雍淮两国之间的积水河,此刻说不定已渡河入淮。

    现在淮国上下臣民情绪激动,都在要求淮国天子下令将景家按通敌叛国罪满门抄斩,以景家众人之血祭旗。

    景家若完了,闵度萧家,肯定就会升为四大世家之首。

    这里是青国,丹河景家的事,说到底是淮国的事,目前,相对来说,青国人对江湖之事更感兴趣。

    他们实在好奇,萧家升至四大之首后,江湖上谁又会挤入四大世家。

    大家讨论的最热闹之际,水乔幽吃完了,后面还有什么,她并未生出兴趣,起身结账走人。

    春日里,气候渐暖,雨水跟着多了起来。

    自这次从镇子采买回去后,隔三岔五就下雨。

    半个多月过去,好不容易雨停了,但山上泥土被雨水浸透,处处湿滑,依旧不适合在半山腰上凿刻佛像。

    闲着也是闲着,水乔幽在家里枯坐了一上午,下午去了镇上采买。

    买完需要的物什后,她照例在街上点了点吃食,准备吃了再回去。

    还是那个小摊,小摊前仍旧座无虚席。

    天南地北的口音传入耳中,初听不习惯,听着听着便能听懂不少。

    淮国和雍国这半个月打得热火朝天,淮国安逸太久,节节败退。

    时隔这么久,隔壁有一桌讲的还是丹河景家。

    淮国战事不利,淮国臣民对景家的怨恨日渐加深。

    淮国天子有意维护景家,此等局势下,做起来也很是艰难。

    为平民愤,淮国天子已在十日前命人将景家家主同几位有影响的成员押往上荆。

    即使如此,淮国臣民对这样的结果仍然不满意,强烈谴责景家,要求将景家满门抄斩。

    其他几国,都在纷纷猜测,淮国天子还能保景家几日。

    不曾想,淮国天子还没下令处置景家,景家先出事了。

    七日前的深夜,景家主家遭到不明势力的血洗,景家上下除了被关押在上荆的景家家主等六人之外,全部被杀。

    就连官府派去看守景家众人的十来个官差都跟着遭了横祸。

    据说,第二日有路过那儿的人看见,景家院里的地砖都是血红色的。

    水乔幽从镇上回来,天边透出一丝久违的阳光。

    天色还早,水乔幽打算去干点活。

    行到半路,遇到一个同行。

    在山壁上凿刻佛像是个危险的活,麻山镇周围在山里凿刻佛像的匠人不少,女子干这一行的,水乔幽是第一个。

    她这一干还干了近半年,做的没比其他人差。

    凭借这点,她这人虽是十分低调,这附近的匠人却有不少都知道她。

    两人偶有遇见,也算面熟了。那中年匠人见到她,主动同她打了招呼。

    她拱手回礼,与其闲聊了两句。

    她记得,这匠人曾经说自己在淮国待过几年,这雕刻佛像的手艺就是从淮国学的。

    平日里从不主动问话的人,今日询问匠人,“您以前去过淮国?”

    “是的。”

    “请问,要去淮国,可算方便?”

    匠人惊讶,“你要去淮国?”

    水乔幽没说话。

    匠人是个纯朴之人,告知道:“淮国打仗了,你不知道?”

    水乔幽还未做答,他就给她说了淮国和雍国打仗的事。

    短短时日,听说淮国丢了好多城池。淮国上下现在乱糟糟的,人心惶惶,如今没有人想着去淮国,只想着怎么平安出来。

    匠人劝她,打仗吓人得很,这个时候,千万别去淮国。

    两人聊着聊着,阳光不见了,天上闪起了雷电,豆大的雨水眨眼就打了下来。

    天气说变就变,俩人这活注定干不成了,分道扬镳,各自回去。

    匠人的劝说很有道理,淮国现在在打仗,此时有事没事都应得躲远点才是正理。

    还有,别看现在这打仗的是淮国和雍国,这仗一开打,实际就是天下之事。

    桑国弱小,暂且不论。青国,不可能置身事外的。雍、淮两国再打下去,青国说不定什么时候,也会加入战局。

    青国一旦加入战局,不管它是帮扶淮国还是联手雍国,淮国短时之内,难有安全之地。

    雍、淮开战,逃难的人变多,为了防止他国探子借机混进来,青、淮两国交界,通关检查,定然也更严了。

    三日后是寒食节,寒食节过后,又下了五日小雨,天色终于转好了些许。

    水乔幽去了自己雕刻的那座佛像处,山壁泥石打滑,还是不适合做事。

    她犹豫了片刻,收了工具。

    来都来了,她也不想白走一趟,便去了旁边那片竹林,打算挖点春笋回去。

    春季的竹子很多,她却也没贪心,只挖了两根,往背篓一放,就下山回去了。

    半路有一片陡峭崖壁,雨水刚停,很是不好走。

    眼看就要走过那一段,头顶传来异样风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急速下坠。

    风声传入耳中时,有小石子从上方掉落,贴着她的身体跌入下方悬崖。

    水乔幽望着石子坠落,心头微凛。

    上方有落石?

    想法未落,上面的声响大了些。

    水乔幽连忙提气,贴着山壁快速往前跑,边跑边抬头往上看。

    跑了一丈,见到了上方坠落的东西。

    那看上去不像是石头,反而像……人?

    水乔幽脚步没停,继续向前跑了两步,那个人掉到她刚才所站的位置,继续向下坠落。

    若是她刚才跑慢一点,极有可能被她带下去。

    那人下坠速度极快,身形狼狈,水乔幽没看清对方的脸,但以穿着和身形作为依据,大致可以看出是个女子。

    水乔幽现在所处的位置是半山腰,离山底少说还有十丈,人若是摔下去,绝无生机。

    水乔幽快速观察了一下周围地形,飞身跟着下去,下坠一丈左右,伸手抓住了女子的腰间衣服。

    她手上用力,让女子靠近自己一些,眼睛在四周找寻有利之处。

    下坠的重力,让她差点拉不住人,手臂被拉伤。

    水乔幽眉头微微一皱,忍住疼痛,没有松手。两人一同下坠两丈左右,水乔幽留意到崖壁上有块石头凸出些许。

    跌到石头处时,她瞅准机会,用右脚尖勾住石头,另一只手贴向山壁借力。

    手上磨出鲜血,她克制住身体本能,不敢松开。

    终于,她达到了目的,两个人倒挂在半空中。

    她手上的人,不知是昏迷还是已经死了,没有丝毫反应。

    水乔幽深吸一口气,将力量集中在抓着她的右手之上,用最大的力气将她往上抛去,自己借着脚上勾着的石头起身,立在那块凸出的石头之上。

    整个过程,惊险万分,但凡她稍有失误,先被摔死的就很可能是她。

    她还没来得及缓口气,被她抛上去的人,再次往下坠。

    水乔幽聚气丹田,借着石头,整个人如白鹤拔高,伸手接住她,一鼓作气,带着她踏着岩壁回到半山腰的小径上,有惊无险。

    她手臂抽痛,却还是先将人轻靠在石壁边,查看她的呼吸。

    手还没到对方鼻子边,看清了后者被头发遮住的半张脸,手改道先拨开了她散乱的头发。

    水乔幽没有想到,那个笑着同她说‘后会有期’的姑娘真的会同她再见。

    她也没想到,她们再见会是在荒山野岭,会是这般情景。

    水乔幽连忙探了一下她的呼吸。

    万幸,人还活着。

    她轻声唤她,“景言君。”

    景言君双眼紧闭。

    水乔幽又唤了一声,“言君。”

    人还是没有反应。

    景言君脸上擦伤严重,鹅蛋脸都浮肿了。

    她身上除去擦伤,还有多处外伤,其中腹部有一处像是刀剑造成的贯穿伤,身上衣服被血染了个透。

    不仅如此,她好像还中毒了。

    没死真的是她命大。

    水乔幽起身,借着石头掰正自己被拉脱臼的手臂,再撕了衣摆给景言君简单包扎了一下她腹部的伤口。

    背篓里的两根春笋和雕刻佛像的工具早没了踪影,她弃了背篓,背着景言君下山。

    翌日,水乔幽进山采药,又遇到了那个在淮国待过几年的匠人。

    匠人见到她,主动同她说起了雍、淮两国的战事。

    听说,才不过几日,淮国又被雍国抢了好几座城。这场仗才打这么一会,淮国已死了十几万人了。

    淮国太危险了,他们这附近现在暂时已经不准大家过境了。

    匠人诚意劝她,这时候,别再想着去淮国了。

    水乔幽点头答应,有礼道谢。

    景言君醒来那日,已经是三日后的事了。

    三更都过了,水乔幽以为她这晚也不会醒,准备去休息。

    刚要吹灯,床上传来轻微响动。

    水乔幽走过去查看,人还没到床边,睡了三日的人,眼光凶狠地朝她看过来。

    整个房间只点了一盏油灯,四处都是昏暗的。

    水乔幽看不太清她的眼神,却能感受到,她像一匹受惊的小狼。

    水乔幽先出声,“你醒了。”

    景言君听到声音,戒备更重,没有辨出她的声音,下意识往旁边摸,手没能碰到剑,这让她脸上线条绷得更紧。

    水乔幽改道,将油灯端了过来,再折返回来。

    她出声安抚,“是我。”

    有了油灯,景言君看清了她的脸,一时愣怔,难以置信。

    “……阿乔?”

    水乔幽给了回应,“嗯。”

    她在床边坐下,将油灯放在一旁,“别担心,没事了。”

    她不急不缓的声音,在这暗夜里,莫名给人一种安心感,景言君的内心,宛如得到了轻柔的安抚,情绪瞬间稳定了很多。

    她不确定的再次唤了一声,“阿乔!”

    水乔幽没有嫌烦,耐心回应,“嗯。”

    她查看着她的脸色,“可有哪里不适?”

    景言君心思没在这个上面,她的目光从她脸上转向四周,“这是哪儿?”

    水乔幽拉过她的手,给她诊脉,“我住的地方。”

    “你家!我怎么会在你家,我不是……”她记得自己从悬崖上跌下来了,“你救了我?”

    水乔幽手仍旧搭在她手腕上,像个让人信任的大夫,“算是吧。”

    水乔幽将她们这段缘分简单地说了一遍给她听。

    景言君听完,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这里是青、淮两国交界之地?”

    “是。”

    原来如此。

    翌日,景言君靠坐在床上,看着水乔幽给她盛药,还是觉得一切就像做梦。

    跌落悬崖,居然遇到了熟人,大难不死。

    她这是什么运气。

    水乔幽将碗递给她,打断了她的思绪。

    药太苦了,景言君接过喝了两口,不想再喝了。

    水乔幽没说什么,将她手拿过来,给她搭脉。

    昨晚刚醒,景言君没有心思注意这些,今日看她举动,她心起佩服。

    “阿乔,你还会医?”

    水乔幽认真给她搭脉,回道:“不会。”

    景言君低头,“……那你这是?”

    水乔幽如实告知,“前几日,跟镇上的大夫,新学的。”

    她的语气如常,听着一点也不像是在开玩笑。

    景言君好半天才重新找到自己的声音,“当真?”

    水乔幽用鼻音作答,“嗯。”

    景言君望向那碗苦得要命的药,提着心问她,“那这药……哪来的?”

    自从昨晚醒来至今,这里除了水乔幽,景言君没见过什么大夫。

    水乔幽摸到了脉,她的脉象比昨日好了一点。她收回手,“镇上大夫开的。”

    景言君放下心来。

    偏偏这时,水乔幽又补了一句,“有三味药,是我这几日在山中采的。”

    她伤得太重,大夫开的药太贵了,以水乔幽现有的积蓄,能买的药材有限。听说有些药材这附近的山上有,没办法,她只好向老大夫问了那些药材的样子,去了山上采。

    景言君才刚放下的心又提起一点,本就不想喝药的她,这下看着碗里,内心更犹豫了。

    水乔幽的目光循着她的视线转到药碗,难得的善解人意,“大夫说了,这个药一日三次。你现在若是不想喝,那就晚点喝。”

    这种善解人意,实在是少见。

    景言君抬眼和她对望了须臾,心情有点复杂。心一横,抬手一口气将药吞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