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9
马援知道隗嚣有变,上书刘秀道:“我与隗嚣本来是至交好友,当初我出使洛阳时,他对我说,‘我当年起事就是为了拥戴汉室王朝,请你去洛阳拜访,你如果认为可以,我就一心一意辅助汉室。’我从洛阳回陇西,将所见所闻如实向他报告,一心希望能引导他走上至善的道路,使他能够完成忠孝的心愿。却不料,隗嚣私怀野心,妄图自立。而且像强盗恨主人一样,把所有怨毒之情,都集中于我。我怕陛下有所不知,特向您说明,现在请求允许我为陛下陈述消灭隗嚣的方略。”
刘秀立即召见马援,询问对策。
马援道:“隗嚣拥有陇西险要之地,又在陇西经营多年,深得民心,手下将领也很有才干,这是隗嚣敢于自立的原因。对于隗嚣所依据的东西,我们无法改变的是险要地势,也无法在短时间内改变民心,所以,当下之际,我们不能采取强硬攻势,但我们可以改变他手下人的状态。自从他图谋自立,已经有不少士人逃离了西州,在他的将领中也有不少人深谙时势,我们应该争取他们,只要瓦解了隗嚣内部人员,就能真正击垮隗嚣。”
刘秀赞同马援的看法,问马援道:“隗嚣手下的将士如何?”
马援把隗嚣手下的主要将领一一讲给刘秀,又对刘秀道:“隗嚣所据有的陇西虽然不过只有天水郡、陇西郡以及部分安定郡的地域,地方不大,但他所拥有的防守力量却很强大,有不少可以凭险据守的重镇。东面的防线南起回中,北至瓦亭,中间有番须口、陇坻、鸡头道和一些险峻关隘,分别由行巡、王元、王孟、牛邯、高峻等将领防守,这道防线依据陇山和六盘山,绵延数百里,易守难攻……”
马援对陇西关隘和将领如数家珍。刘秀听完后点头道:“将军所言很对,隗嚣实力不弱,现在不宜强攻,当采用攻心瓦解为主。”然后拔给马援五千兵马,希望他能说服隗嚣的部将以及散居陇西的羌族部落。
马援率军到陇山之下,驻军到汘县,只带少数亲信进入西州。马援知道隗嚣怨恨自己,没有直接去见隗嚣,而是辗转西州各地。
马援约见了高峻、任禹等守将,对他们一一讲说刘秀的情况,劝说他们归降。很多将领与马援感情深厚,但又深受隗嚣的恩义,一时不愿背叛隗嚣。
马援又给隗嚣的心腹大将杨广写信:
“春卿兄:我当初与君相别西州,为隗将军东拜洛阳,如今四海平定,中原廓清。却不料忽然间陇西封闭,意图自立,使曾经安宁的西州成为天下的箭靶。将军与季孟既是当世豪雄,又是忠孝之人,为何会不顾天下大义与一家恩亲?隗公子在河内郡惊闻反叛,终日啼哭,日夜西望。难道隗将军就希望自己的长子命丧于自己的不忠不义!隗将军因为礼贤下士爱惜百姓而为大家所尊崇,而今他的行为将会使士子离心百姓蒙难。陇西虽有天下之险,但如何能凭借区区两郡阻挡天下百郡?又如何能凭几人之心阻挡天下一统?你是他深为信赖的将领。作为朋友,你应该为他坦诚磋商,寻求未来。作为下属,你应该为他明辨是非,免去灾难。现在,不过是一念初起,一切还来得及。君叔是天下信士,又对隗将军与西州故友感情深厚,常在陛下面前为隗将军说好话,他也殷切盼望旧交故友都能相逢亲善。天子刘秀胸怀博大,也愿与各位将军同有天下。陛下已授权于我,如果春卿兄和各位将军能昭示大信,马援绝不负约。”
杨广见信后心潮澎湃,但他随隗嚣日久,已不愿再作他念。杨广终究没有给马援回信。
马援没有等到杨广的回信,只得返回长安,但马援在西州的游说使不少将领内心浮动,心思生变。
吴汉等不及西州的内部分化,只想早日出兵进攻西州。
马援劝道:“攻心之策不在于一时,进攻西州也要等待时机。”马援又将陇西各郡县以及各关隘的情况讲给吴汉等人。众将领顿时对陇西的人文地理有了清晰的认识,以后每每进击陇西,大家都要先来询问马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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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述得到隗嚣反叛的消息,心中大喜,自己一直期望的局面终于出现。延岑和田戎的投靠使公孙述的力量大大增强,公孙述拜延岑为大司马,封汝宁王,又拜田戎为大将军,封翼江王。公孙述怨恨隗嚣一直犹疑不决,本来早可以联合一起进击刘秀,都被他断然拒绝,不仅斩了自己的使节,还协助冯异击败了自己派入关中的军队,使自己几年来只能龟缩在蜀地。现在隗嚣与刘秀作战的消息使公孙述心中的怨恨顿时消失,公孙述蛰伏的野心像深藏在残冬中的草根,一点春意,便新芽萌动。
公孙述迫不及待地召集众臣们商议进击天下的大事。
依旧是高高的龙榻,依旧是高高在上的感觉,从上面可以清晰地看见每一个臣属的每一个动作。
公孙述听着群臣议论纷纷,不禁志得意满,看见雄伟的大殿中飘扬的各色彩旗,彩旗上金黄色的飞龙和有着五彩羽毛的鸾鸟似乎真的在飞翔,公孙述身子微微往后一仰,只觉那些飞龙与鸾鸟变得得更加生动。
公孙述喜欢这样的感觉,从年轻时在新朝作官起,公孙述亲眼目睹过王莽的各种礼仪和各色排场,到蜀地任职后,公孙述最喜欢的就是亲自制定这些礼仪和排场。王莽朝廷的礼仪精髓完全被公孙述继承和发扬了,公孙述曾经暗暗佩服过王莽,但现在,他佩服的人只有他自己了。他也像王莽一样改变了不少官吏的名称,也改变了流通的货币,废除了铜钱,改用铁钱。公孙述想到王莽的败亡,又想到蜀地的富饶,不禁暗暗得意,心想如果王莽早年知道蜀地之妙,恐怕今天还是新朝的天下。
公孙述正浮想联翩,忽听有人在喊:“陛下。”
公孙述坐直身子,这才想起自己正与群臣在商议进击中原的大事,忙问道:“各位爱卿,意下如何?”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所云。
大司徒任满上前道:“陛下,我等认为隗嚣自立,正是陛下大力出击的好机会。请陛下裁定。”
提起隗嚣,公孙述对他的怨恨又生出来了,不悦道:“隗嚣这人,犹疑不定,不是做大事的英雄。”
任满道:“隗嚣当然不能与陛下相提并论,但不管怎样,现在他正式独立,终究对我们是有利的。”
公孙述点点头道:“做大事就要坚定不移,朕是担心隗嚣会有反复。刘秀到现在还不死心,屡屡给朕写信,劝朕归降洛阳,真是太幼稚了!朕早于他就做了天子,朕没有招降他,他倒来招降朕,岂有先称帝的降于后称帝的?他居然给朕说,天下神器,不可力争。”
骑都尉荆邯奏道:“陛下早就该去洛阳。”
众人大惊,公孙述一脸惊愕,瘦长的脸凝成一刀腊肉,眉毛往下一沉,拉出几道额间皱纹,继而怒气冲天,手臂扬起,就要发作,只听荆邯提高声音道:“陛下只要下定决心,洛阳迟早会属于陛下。”
众人释然,公孙述轻轻摇手,点头微笑。
荆邯又道:“当年汉高祖在军中崛起,经过了无数的溃败与生死艰险,但养好创伤后继续挑战,最终统一天下。这是为什么?因为前进而死总比后退而死要好得多。隗嚣本来拥有雍州的大好地势,如果在刘秀四面受敌的时候向关中全力进击,恐怕现在统治中原的就不是刘秀了,而隗嚣却只是抱着自己在陇西的安闲生活,放弃了进击的大好时机,使刘秀能够全力经营东方。现在刘秀不仅平定了中原,而且对隗嚣大军压境,马援、郑兴等人都弃隗嚣而投奔刘秀。就是因为刘秀一直在四处进击,虽然冒有凶险,但却能得到巨大的回报。他最初不过孤身一人,而今竟然天下四分他得有三分,如果他再平定了隗嚣,那么天下九分,他就得有八分。陛下拥有的蜀地,虽然山河险峻,可以凭险自立,但地盘狭小,百姓既要尊养皇室,又要供养军队,负担过重,长此以往,人民劳苦,必将难以支持。现在隗嚣与刘秀相持,江湖很多英雄无不暗中观望而蠢蠢欲动。以臣之愚见,陛下应当全力出击,由翼江王率领精兵挺进江陵,号召吴楚人民,再由汝南王率大军从汉中出兵,收取关中。如果这样,天水、陇西二郡自然臣服,到时天下震动,群雄并出,陛下再亲率大军进击洛阳,必能大功告成。”
公孙述听得心花怒放,拍手叫好。
忽听一人喝道:“胡言乱语。”说话人是博士吴柱。
只听吴柱道:“陛下绝不可作这样赌徒式的进击。当年周武王姬发讨伐商朝,八百个封国自愿集结孟津,仍然不敢出击,而要等待上天的旨意。自古以来就没有听说过不依靠邻国的协助,妄图进击千里之外而有大胜的事。”
荆邯道:“刘秀一开始时,没有一寸土地可以凭借,没有一支兵马可以依靠。他所依靠的不过是他自己的勇气和一群乌合之众,然而凭借勇往直前的冲锋陷阵而有了现在的基业。如果我们不抓住时机建立功业,却坐在这里大谈姬发的道理,这与当初隗嚣据有雍州而自称西伯有何二致?”
公孙述频频点头,对大家道:“骑都尉说得对,我们不能坐在这里,空想凭借天险建立一番功业。我们当趁眼前时机,倾全国之力,奋力出击,一举成就大业。”
很多人上奏反对,但公孙述心意已决,令众人退朝。
公孙述下令动员所有武装力量,包括流亡到蜀地来的各类人员组成军队,交由延岑和田戎率领,与汉中郡的驻军一同出发。公孙述的兄弟公孙恢与公孙光极力劝阻这样的冒险行为,很多官吏也一致认为,不应该把国家的命运压在一次胜负之上。这些人的劝阻动摇了公孙述刚刚坚定的决心,公孙述又想到汉中的进军屡次被冯异击退,至今没有一点进展,东线虽然也曾夺得一两个城镇,但始终被岑彭的军队压制。公孙述思虑再三,实在不知有谁能突破冯异和岑彭,终究不敢冒险,宣布终止计划。
延岑与田戎见公孙述突然终止计划,便请求给一部分兵力,让他们为国家建功立业。公孙述摇摆不定,最终也没有给两人派兵。
大司徒任满又向公孙述建议,趁着现在隗嚣内外交困,应该派使者去招降他,这样可以得有陇地而窥视天下。
公孙述疑惑道:“隗嚣这人心高气傲,一直不肯归降,当初连合作都不愿意,就不知他现在可否愿意归降?”
任满道:“此一时彼一时,他现在压力重重,正苦于没有外援,陛下招降他,他正求之不得呢。”
公孙述虽然心存疑惑,但还是决定向隗嚣派出使者,并为隗嚣带去朔宁王的封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