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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武四年,马援带着随从前往洛阳。
马援在洛阳驿馆住了近十日,也未见到刘秀,随从们对马援道:“看来刘秀比公孙述更讲排场啊。”
马援心中也是不悦,安慰大家道:“洛阳是中原中心,现在四面受敌,做天子的恐怕每天都要应对很多情况,不像蜀国,四面各有屏障,宛然天府之国,在那里做天子当然悠闲很多。”
这天,马援正百无聊赖,忽见前几日相见的小黄门过来,急急对马援道:“皇上今日回来了,请马将军前去相见。”
马援笑道:“见一次皇上真不容易啊。”
小黄门道:“如果马将军有意留在洛阳,每天都能见到。前几日,皇上到河北巡行去了,刚刚回来,一听将军来了,一刻也不停,赶紧让我来请将军。”
马援随小黄门进入皇宫,快到宣德殿,远远便见宣德殿南走廊下站着一人,头戴方巾,一身青布衣衫,正在廊檐下张望。
小黄门轻声对马援道:“那就是皇上,皇上已经等不及了。”
马援跟着小黄门紧走几步,只见刘秀已经迎了过来,小黄门刚刚开口,“陛下……”
刘秀点点头,一摆手,小黄门便退到一边。刘秀一把迎住马援,握住马援的手道:“我一直久候先生年复一年了。先生到洛阳时,我正好去了河北,很抱歉让你久等了。”
马援要行跪拜礼。刘秀拉住马援笑道:“我与先生虽未谋面,我们却早已是故人了,当初令兄归附洛阳,我便知道你了,后来又听君叔常常说起你,心中一直盼着你来呢。”
马援道:“惭愧惭愧,马援常居边野,疏于礼节,请陛下恕罪。”
刘秀将马援迎进殿内,笑道:“先生遨游在两个皇帝之间,今日才见到你,惭愧的应该是我啊。”
马援环视殿内,见殿堂虽大,但陈设简单,四周放着简单的案几和短榻,北面的案几和短榻也是一样,只是放置在稍高一阶的台子上,想必就是刘秀的专座。马援没想到刘秀的用具还不如隗嚣,不禁心觉震惊,缓缓道:“当今之世,不只是君王选择臣属,臣属也当选择君王。”
刘秀大笑,“那先生的选择如何呢?”
马援正色道:“我与公孙述本是同乡,我们自**好,当初无话不谈。我从陇西去成都看望他时,他高坐在金銮宝殿之上,四周戒备森严,经过繁文缛节才传唤我进去,而我们之间已经无话可说。而今,我远道而来,没想到陛下竟如此朴素,也不怕我是奸人刺客?”
刘秀一边将马援带进偏殿,一边笑道:“先生不是刺客,但先生是说客!”
马援见房中是一色的案几短榻,只比大殿多了两排书架和案桌上两摞半人高的书简。不禁叹道:“如今的局势,反复不定,称王称帝的人,不计其数。但放眼天下,只有陛下气度恢弘,可比高祖。今日见了陛下,才知道帝王自有成为帝王的非凡之处啊。”
刘秀请马援入座,诚恳道:“高祖当年起兵,几年之内便廓清四海,统一天下。而今我才德微浅,总是四面受敌,对手层出不穷,哪里敢与高祖相提并论。”
马援道:“高祖只有一个对手,项羽虽然勇猛,不过是匹夫之勇,而陛下的对手,无一不是礼贤下士、老谋深算的强人。若高祖在世,想再统一天下,恐怕未必如愿。而陛下胸怀雅量,政务兵事无不能亲力亲为,陛下的才能,马援从未所闻。”
刘秀笑道:“才德不足,便当以勤来补拙,如此勤奋,也常恐思虑不及。今日得见先生,正好请教天下大事。”
“不敢当,不敢当,但有所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两人谈论天下之事,滔滔不绝,直到吃饭时间,两人还意犹未尽。刘秀让人将饭菜送到殿中,两人用餐后继续讨论。过一会,有人来奏报关于如何处置东方军务之事。刘秀请马援稍候,拿过奏报当即批示,处理完毕,两人继续交谈。刚交谈一阵,又有人请刘秀定夺南方征兵事宜。如此三番,刘秀只得请马援先回驿馆休息,等自己处理完紧急事务再找他。
随从见马援回来,纷纷围过来问马援感受如何。
马援叹道:“相见恨晚,相见恨晚啊!”
众人见马援一脸叹服之情,都很惊讶。马援平日处世不惊,很少为俗事动容。
“皇上有什么表示吗?”
“表示什么?”
众人嘿嘿直笑。马援这才明白众人之意,笑道:“你们是不知道啊,刘秀完全不同于公孙述。公孙述眼里只有权势和利益,他虽有才能,却都用在了谋求权势和利益上,与他一起,自然会想到荣华富贵。而刘秀眼里是天下与黎民,他的才能因为胸怀宽广而显得更加高远,他的德行因为正直仁义而显得更加光明,与他一起,让人想到的是功名与上进。这个人毫无疑问就是真命天子,是千古少有的明君。”
马援见众人脸上尚有犹疑之色,便将自己与刘秀见面的情形和说话的内容一一讲给大家,众人完全折服,纷纷道:“那咱们就留下来追随他吧。”
马援道:“我们是隗将军派来的使者,要让隗将军也知道洛阳天子的心胸与才德,让他能够安心归附洛阳才是我们做臣子应尽的责任。”
接下来的几天,刘秀几乎每日都请马援过去谈话。两人聊起天下事,无论巨细,总是言辞切切,意味不绝。
过几日,刘秀巡行,请马援同行,一直巡行到东海郡才返回洛阳。
马援亲见了刘秀处理政事与军务的能力与胸怀,心中十分佩服。而刘秀询问马援对各处割据势力的看法,见他既能从大处着眼,又懂得如何从细处入手,对他也是十分欣赏。
回到洛阳,刘秀对马援道:“你有世不二出的才干,我诚心希望你能早日安心洛阳。”
马援道:“陛下是千古明君,能在您手下为将既是幸运也是不幸。”
“文渊何出此言?”
马援道:“陛下宽厚仁德,总能放手让将领们权宜行事,做您的将领,岂不是幸运?但陛下思虑广远,总是能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做您的将领,一切计划始终超越不了你的谋略,岂不是不幸?”
刘秀笑道:“文渊之才,非一般将领,胸襟阔达,视野高远,幸好公孙述与隗嚣非你之才。”
马援忙道:“不是我马援有才,而是陛下有眼光和胸襟,能够相遇陛下,是我三生之幸。”
“幸与不幸也不过只在心念之间。”
“人生最大的幸运就是得遇明主,才为所用,最大的不幸就是怀才不遇,赍志而殁。”
刘秀大笑。
不久,刘秀派来歙送马援回陇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