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有苦何处倾诉
作者:作者qfr李青云   站着最新章节     
    我二爷爷陈皮,不敢把我大爷爷被捕的消息,告诉我大奶奶,但告诉了我二奶奶。我二奶奶惊叫道:“怎么得了哒!天要塌了!老倌子,你到神童湾街上,两眼一抹黑,没有一个熟人,哪个来帮你的忙?”

    “老帽子,你做好事,别扯着嗓子,高声大叫咯,生怕嫂嫂听不到吗?”我二爷爷说:“我带卫茅伢子去,进将军庙,好歹有个借口。”

    初冬季节,霜风吹得人打寒噤子。我大奶奶把卫茅伢子,穿得严严实实,活像个快要坐蛋的种鸭婆子。

    五岁半的卫茅,走了三里路,走到茄子坳,瘪着嘴巴皮,红了眼圈子,半哭着说:“二爷爷,我当真走不动了。”

    “爷老子,这个时候了,您还要到哪里去?”我姑爷苏木,正好挑着一担梽木柴下山,看见我二爷爷,天远就打招呼。

    待苏木走近,我二爷爷说:“苏木,你不晓得,今日上午,紫苏的爷老子,在高登河渡口,被神童湾的警察所抓走了,我要去见一见他,然后想办法,怎么解救他呢。”

    苏木吃了一惊,慌忙放下肩上的柴禾担子,说:“爷老子,我跟你一起去,探个究竟咯。”

    苏木蹲下身子来,说:“卫茅伢子,我来背你。”

    冬日里的神童湾老街上,望湘门的口子上,三五个穿旧袄子的老堂客们,坐在小矮凳子上,双手套在袖笼里,眼巴巴望着匆匆而过少得可怜的几个行人,买走几棵刚淋过水的大白菜。

    到了将军庙,我二爷爷说:“苏木,你在外面等我,我带卫茅伢子进去,问一问情况。”

    守在将军庙的老痞子,拦住我二爷爷和卫茅,说:“喂!喂!喂!老倌子,将军庙这个地方,是你们下等人随便进去的地方吗?”

    “我是个下等人不假,但这个小孩子,却是你们警察所所长的亲儿子。他总不是下等人吧?”

    “我们警察所的所长,哪里有这个穷叫花子一样的儿子?”

    “我所说的警察所长,是辛夷。辛夷所长,你应该认识吧?”

    “辛夷是龙城县红得发紫的人物,哪个不认识?不过,他在永丰镇当所长。”老痞子说:“怎么回事,他的儿子,没有亲人管着吗?”

    我二爷爷说:“官老爷哎,你不晓得,辛夷那个人,当真没有一点人性呢!一枪毙了自己的堂客们,丢下五岁半的儿子,从此不闻不问了!”

    麻脸所长听到门口的说话声,问我二爷爷:“饭可以多吃,话莫要乱说。老倌子哎,你刚才讲的是谁哎?\&

    我二爷爷说:“官老爷哎,我说的是辛夷警官,他当真没有半点人性,丢下五岁半的儿子,让他自生自灭,这怎么说得过去呀。”

    麻脸所长说:“辛夷这个人,这样子做人,确实要不得,别人看见他的背影,都害怕呢。老倌子,我问你,你是辛夷的什么人?”

    “我既是辛夷的邻居,又是辛夷三代内的叔叔。”我二爷爷说:“官老爷,你晓得,西阳塅里,今年遭了蝗灾,颗粒无收,一家人都饿着肚子,我实在无法养活辛夷的儿子。”

    “我晓得,你说的是大实话。”麻脸所长说:“问题是,辛夷在永丰警察所当所长,我是鞭长莫及,帮不了你的忙。”

    “官老爷,你不晓得,辛夷这人,品格太差劲了,一枪杀了自己的老婆,还把保长景天的儿子毛秤砣,自己安排的暗探血余,这个土贼牯子,把这三个人,当作赤匪,冒领功劳呢。”

    “老倌子,你说话,要凭良心,不能诬陷人家。”这几件事,麻脸所长曾经听人说起过,只是没有当着辛夷的面,揭穿他的老底子。

    “我诬陷人家干什么咯!官老爷,你不晓得内幕,保长景天,只因为与辛夷的家的堂客茵陈通奸,是他设的计,叫人冒充剪秋的农民赤卫队员,害死景天;只因为乡长辰砂痞子,误抓了他,吊了半边猪,又是他设的计,叫人打残了辰砂痞子。”

    麻脸所长说:“你是谁?怎么晓得这么多的内幕消息?”

    “我不欺瞒你,我是西阳塅里枳壳大爷的弟弟,外号叫作二外婆,是个风吹落一片叶子,怕砸伤了脑壳的老实角色。”我二爷爷说:“官老爷,上个月,辛夷他跟踪辰砂痞子,晓得辰砂痞子的落脚点之后,请了江湖上的朋友,将辰砂痞子打成残废。”

    “老倌子,我晓得你的意思,你哥哥被抓后,你故意拿假话来诓骗我们,替你哥哥开罪。”麻脸所长说:“你若是说了假话,谎话,你难道不晓得,要坐牢的吗?”

    ‘’辛夷的堂客,茵陈死了,死无对证。”我二爷爷说:“血余这个土贼牯子,还活在世上,毛秤砣这个傻瓜蛋,还活着,他们可以作证嘛。再说,辰砂痞子的那个姘头的母亲,也晓得个大概吧。”

    “老倌子,你讲一千,道一万,无非是帮老兄开脱罪责,我不会听你的。”麻脸所长说:“况且,你哥哥是被龙城县政府通缉的要犯。已经押送到了龙城县,说不定,几天之后,就会枪毙的。”

    我二爷爷牵着卫茅,从将军庙出来,对苏木说:“你带着卫茅,先回去。”

    苏木不放心,低声说:“岳老子,这么晚了,和我们一起回去吧。”

    我二爷爷心里乱如一团麻,口头上却说:“苏木,我在这里,看看还有什么办法可想。”

    苏木和卫茅走后,我二爷爷当真是心如死灰,恾然无绪,不晓得往哪里走。

    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虽然穿着厚厚的裙子,腿上却穿着黑色的衫袜裤,把腿上的曲线,暴露无遗。女人的右肩膀,斜靠在古老的青砖墙上,右手拈着一根细长的香烟,烟雾在空气中弯曲成一只小鸟,但很快飞走了。

    这个女人,似乎有什么话,要对我二爷爷说。她的目光,带着一丝媚狐,一丝冷傲,一丝自悲,死死射在我二爷爷的脸上。

    这样的目光,并不自带电流,我二爷爷毫无反应;我大爷爷哭丧似的脸,还不如一面镜子,并没有将目光反射回去,所以,女人的目光,无声无息地坠落在灰尘缤纷的青石板古街上。

    从望湘门走到观化门,再从观化门走到望春门,我二爷爷反反复复,走了三个来回。依然斜靠在青砖墙的女人,目光充满了愤怒,说:“老倌子,你老是在老娘面前晃来晃去,把我的脑壳,都晃晕了。我责令你、我限你、我命令你,马上消失!”

    我二爷爷说:“我招你了?惹你了?”

    女人说:“这个世上,许许多多的人,自带无穷无尽的烦恼,看到不顺眼的人,心里更加恼火。”

    我二爷爷再不搭理她,又往望湘门方向走去。

    那女人更加愤怒,“嗒嗒嗒嗒‘’,旋风般的几十步,堵在我二爷爷前面,说:“作为精神赔偿,你必须请我吃一碗杂酱面。”

    我二爷爷说:“虽然我愿意请,但我没有钱,怎么请?”

    “我借给你。”

    “你借,我也不能要,一来,我还不起的;二来,万一我有了钱,我到哪里去还给你?”

    “如果不要你还钱呢?”

    “不还钱,就是天大的人情债,我更加不想欠。”

    女人终于说了一句实话:“我站了一整天,没接到一个客人,一肚子苦水,无处倾诉。”

    我二爷爷说:“我哥哥被警察抓走了,我一肚子怨气,同样是无处倾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