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阳光明媚的早晨醒来,许星野洗漱完毕,在镜子前捯饬了半天头发,又站在窄窄的衣柜前,沉思许久,最终选中了一件浅灰色长袖衬衣,搭配了一条灰黑色棉质长裤。
衬衣质地柔软,下摆略有些长,许星野把下摆塞进了裤子里,全部塞进去又过于呆板,于是拉松了一些,在腰间营造出一种特别的弧度,踩着百搭德训鞋,走进了地铁。
许星野今天比往日到得早了些,才九点整就已经站进了公司的电梯里,到办公区时候,发现所有人都表情严肃,正襟危坐在电脑前全神贯注地办公。会议室的大门和孙总的办公室都紧闭着,似乎会议已经开始很久。
许星野挠挠头,走到自己工位,发现桌子上放了一只有LV纹路的女包,包旁边摆着一只奔驰车钥匙。坐在许星野旁边的夏铭从屏幕前抬起头,凑到许星野旁边,低声说:“池总一大早就跟孙总一起来办公室了。”
“池总?池总也来了?”
“来了来了,这会儿在会议室呢。”夏铭说着往会议室的方向瞟了瞟。
许星野惊讶地睁大了双眼,看了看会议室,又看了看孙文辉亮着灯的办公室,昨天这几位都喝吐了,今天这一大早就能来开会交流业务?大佬的精力水平果然非同凡响。
“那这包是谁的?”许星野指了指自己桌上的包,她印象中池斯一不会选择如此花哨的手包,而且也没有奔驰车钥匙。
“刚才有个特别漂亮的姐姐坐你这儿,瓜子脸,浓眉大眼的,东北口音,嗓子有点儿哑,这包是她的。”
孙总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一个穿着黑色无袖针织衫搭配黑色西装裤的女人走了出来,她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收束在脑后,露出精致的瓜子脸。
许星野定睛一看,这位不是秦蕾蕾店长吗?刚才坐在她工位的想必就是秦蕾蕾。
许星野脑海里闪过昨天见面时秦蕾蕾的粉色系配色,再看看今天的黑色系,仿佛一夜之间秦蕾蕾从恋爱脑女摇身一变,成了女性商业精英。
许星野不知道多变的秦蕾蕾这投的是谁的所好。
“蕾蕾姐早。”许星野站起来问好。又看向跟在秦蕾蕾身后从办公室里走出来的孙文辉,“孙总”,孙文辉一脸严肃,冲她点了点头,快步走去了会议室的方向。
“小许同志,早上好啊。吃早餐了吗?”秦蕾蕾止步在她的工位旁,忽闪着眼睫毛,眼神毫不收敛地上下打量着许星野。
许星野大大方方地回答,“吃了吃了,您吃了吗?”
秦蕾蕾仿佛听到了满意的答案,“我也吃过了,”她说完,笑着从许星野工位上拎起LV包包,也推门走进了会议室。
大佬们开的会与许星野无关,她跟大家一样,正襟危坐打开电脑,准备开始今天的工作。她来bluebEAR还不到四个月,作为实习生入职,毕业后大概率可以留在bluebEAR,成为bluebEAR的管培生。
根据bluebEAR管培生管理机制,在未来一年她会在各个部门轮岗,一年后才会根据个人意愿和公司发展需要定岗,定岗后再做两年,第四年表现良好才可以有晋升的机会。
她和夏铭都是王幸招进来的实习生,直接跟经理王幸汇报,是王幸直属的打杂的小兵。
许星野的工作分两部分,第一部分是做桌面调研,了解零售和咖啡行业,整理市场信息简报,以周为频率,汇报给王幸,也共享给市场部所有人。
第二部分是做舆情监控,随时随地刷着社交平台,看看大家对bluebEAR这个咖啡品牌的评价,并且形成日报向王幸汇报。
没过一会儿,许星野收到王幸发来的一条消息,这条消息发在昨天拉的三人群里:行政上午没在公司,我从门店叫了咖啡,已经送到楼下了,可以帮我拿上楼吗,直接送进会议室就好。
没等许星野读完消息,旁边的夏铭就已经拿着工卡站在她身边,在手机上回复了好的。
两人站在楼下,看到穿着门店咖啡师衣服的小哥拎着四个保温袋出现的时候,才意识到王幸点的并不是随便一家外卖,而是自己家的咖啡。
咖啡师把保温袋打包严严实实,生怕洒出来一滴。两人接过袋子,道了谢,转身上了楼。
“咚咚咚。”许星野轻轻敲了三声会议室的玻璃门。
“进来。”孙文辉洪亮的声音响起。
许星野推开门,迅速扫视了一圈会议室里的人。
此刻站在会议室大屏幕前讲演的是bluebEAR的财务总监,从行政级别上她与孙文辉平级。
许星野此前只见过她一次,但她实在是让人印象深刻,她总是戴着标志性的印满手印的模糊的窄小的黑框眼镜,衣着朴素得像是仍然活在上个世纪。
此刻,她穿着一身黑色紧身西装,内搭白色衬衣,腿上是肉色的丝袜,脚上踩着一双矮跟高跟鞋。她这身正装,多半是在大学刚毕业找工作时候置办的,在公司工作十多年没重新置过装,似乎从来没动过找别的工作的心思。
与这位财务总监比起来,池斯一时尚得可怕,像是一个来自西方世界的怪物。她戴着金属边框眼镜,嘴唇鲜红,会议室的冷光照得她皮肤又白又细腻。她上身穿着一件浅蓝色商务衬衫,衬衫外是一件深蓝黑色的马甲,跟搭在她身后椅子上的西装外套同色。
她栗色的长发挽起在脑后,露出被商务套装拉阔的肩线,面容没有一丝残留的疲惫,仿佛昨天饮下的酒精只不过是一瓶散发着酒精气味的白开水。
她高度专注地看着屏幕上的财务数据,会议室的门被推开时,她也只是转头看了一眼推门的人,并且跟许星野有过一秒钟的对视,下一秒就跟着财务总监旁若无人的声音,再次沉浸在数字构造的世界当中。
“谢谢,谢谢,”王幸起身接过了咖啡袋子,摆在了桌上,“我来分就好,你们出去吧。”
许星野走出会议室,轻轻合上了会议室的大门,她能听到自己的心脏跳得咚咚作响。
“好家伙,财务、人力、销售部的专营和市场都在这屋里,这是前几天说要给巍董的汇报的阵仗吧。”夏铭一边往工位走一边跟许星野叨叨。
许星野回到工位,脑子里却不断回想着跟池斯一相关的一切,思绪芜杂。
她看着屏幕上的行业信息文档,锁上电脑屏幕,站了起来,此刻夏铭正好回头,对上了许星野的眼神,夏铭挑挑眉,“怎么说,下楼抽一根吗?”
“走,”许星野说。
两人起身,一起坐着电梯下了楼。在写字楼下的便利店里买了廉价的十元冰美式咖啡,端着咖啡站到了户外的吸烟区。
cbd的早晨,空气里有一种特别的味道,那是一种常年飘荡的牛马的汗水在初升的太阳下被蒸发的味道,这些味道通常还混杂着咖啡和烟草的味道。咖啡和烟草是cbd牛马的饲料,一边让人亢奋一边让人麻痹。
夏铭左手端着咖啡,右手夹着烟深吸了一口,鼻子里冒出烟气,随风飘远了。
许星野站在上风向,端着咖啡,抬头看着城市丛林里狭窄的天际,脑补着被高楼大厦遮住的部分云朵是怎样的形状。
春末夏初,山北的天很蓝,云朵又白又软。
许星野跟夏铭几乎是同时来到bluebEAR实习,虽然都在市场部,但气质风格却截然不同,许星野好走贫穷的清新文艺路线,日常宽松衬衣搭配帆布包,也很爱穿帆布鞋。
夏铭则是名媛风出街,每天淡妆浓抹,山北的夜店如数家珍,私下和工作两种场合是烟酒都来那种人。
她的身材很好,而且好得极为张扬,每天要么穿着露胳膊露大腿的衣服,要么就是十分贴身的衣服,这难免让办公室那些对于衣着偏好较为保守的叔叔阿姨们对她意见很大。
许星野跟夏铭的熟悉程度远超过同届的关系,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两人工作安排相似,不光是中午的饭搭子,更是咖啡搭子,抽烟搭子,甚至晚上下班饿穿了还会一起吃了饭再各自回家。
这不到半年的时间里,星野在见过了不少在公司楼下苦苦等候夏铭的男男女女。
夏铭倒也毫不避讳,大大方方承认自己不光烟酒都来,男女也皆可,但楼下这些人一个都不行。许星野问为什么不行,这一个个长得眉清目秀的,每一个看起来都像纯爱战士。
夏铭摇摇头,意味深长地说她从来没跟人提过自己在哪上班。许星野恍然大悟,后来,每当看到楼下草丛有人等夏铭,许星野都把他们自动归类为跟踪狂和变态。
而许星野,对自己情欲对象的审视,要追溯到遥远的高中时期。
假如非要分个类别,那大概是喜欢女孩子,但她不论男女,她都没有在过往的经历中,发展出任何一段长期的能被称为恋爱关系的关系。
她只是会被女孩子美好的腰肢吸引,然后可能会有一些激烈的想象。但也仅仅是停留在想象里。
“听说昨天是你送池总回酒店的。”夏铭眯起桃花眼,一脸坏笑。
许星野默默在心里慨叹消息传播速度之快,“听谁说的啊?”
“大家都这么说。”
“昨儿这几位都喝得吐作一团,只有我是清醒的,只能是我送。”
“送去哪儿啊?”
“酒店,金融街那边的一家豪华酒店。”
“然后呢?”
“能有什么然后?”许星野反问。
“当然是……”夏铭夹着烟,无声地拍了拍手,烟头的烟气被她挥舞得四处跳动。
许星野露出一脸嫌弃的表情,“想什么呢姐妹,池总昨儿下午不是也去你在的门店了吗,你没看到池总手上的戒指吗?”
“哦,”夏铭弹了弹烟灰,若有所思地,“这么一说好像是戴了戒指。”
“戴在左手中指上,这不明摆着已经在热恋中了吗?”许星野没有把她甚至在池斯一包里看到了避孕药这件事情说出来,她觉得这是池斯一的隐私,不在八卦的范畴。
夏铭憋着笑,烟把她的眼睛熏得闪着些泪光。
“笑啥?”
“那没这戒指呢?”夏铭问。
“没这戒指……”许星野陷入了沉思,然后突然明白了夏铭的意思,“不是,没这戒指,我也没那歹心。professional,你懂得。”
夏铭笑着,无奈地摇了摇头,“你这个人真是,没乐趣。”
“没什么乐趣?”许星野满脸困惑。
“当然是一些在酒精催化下的,专属于山北这个大都市的物理乐趣。”夏铭笑着,嘴里吐出白色的烟气。
许星野若无其事地喝着咖啡,如今让她觉得心烦意乱的,不就是那些名为荷尔蒙的化学气体作乱,让她心里一直想着那些“物理乐趣”吗?
夏铭熄灭了烟,两人一起上了楼。
“我去个卫生间。”许星野把咖啡递给了夏铭,自己去了卫生间。
从卫生间的隔间里走出来时,正好碰到池斯一在洗手池前洗手。
两个人的目光在镜中交汇,戴着金属边框眼镜的池斯一,没有了昨日在眉宇间自然舒展开来的亲和力。好在与会议室的冷光相比,卫生间的暖光让池斯一的脸看起来柔和了很多。
“池总早。”许星野微笑着,先开口问候。
“早。”池斯一应声,然后摁了两下洗手液,洗手液在她的揉搓下,变成了细密的白色泡沫。
许星野跟她隔了一个洗手池,也摁了两泵洗手液,认真揉搓着白色的泡沫。
许星野能听到自己的心脏疯狂跳动的声音,埋头洗着手,严格遵循了七步洗手法,洗完正面洗反面,洗完翻面十指交叉揉搓,甚至还在掌心画圈以清洁指甲缝。
池斯一冲洗干净,抽了张纸擦手。许星野认真洗完,关上了水龙头,抬起头,正好撞上池斯一从镜子里看她的眼睛,池斯一若无其事地抽出一张擦手纸,递给了许星野。
“谢谢池总。”许星野双手接过纸,迅速把手擦干。走到垃圾桶旁边,把已经被团成一团的废纸丢进了垃圾桶。她能感觉到池斯一从镜子里看着自己的眼睛从没移开过。
许星野转过身,再次对上池斯一的眼睛。池斯一冲许星野走来,像扫视猎物一样,隔着金属边框的眼镜,上下扫视着许星野。
她止步在许星野面前,把只是对折了一下的擦手的纸,轻轻放进了废纸篓里。
许星野看着池斯一的眼睛,此刻,她才陡然发现池斯一的眼底有几缕鲜红的血丝。
昨晚没睡好吗?半夜又起来吐了吗?许星野想到她躺在沙发上眉头紧皱的样子,多半是头很痛吧,头痛最影响睡眠了。
“您……”许星野的心脏快要跳出胸膛,“您昨晚睡得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