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于鲜血·964年5月】
“萨沃斯,传达我的命令——从今天起,奥克汀东部的所有城镇也要做好迎接战争的准备,神已经给了我启示,铁与血的时代即将来临,我们要以神的名义建立一座庇护所,范围是奥克汀全境。”
“(疑惑地)....庇护所?”
“没有错,这是为凡人建立的庇护所。”
“但为什么?我无意质疑你,大主教,但这不是维持战争的方式,我们应该把珍贵的资源保留给战士,而不是平民。”
“质疑我就是质疑神,萨沃斯牧师,战争里没有‘无意’的说法,但我会宽恕你,因为你的浅薄实在令我发笑。”
“(不忿地)请赐教。”
“他们软弱,他们怯懦,他们不是战士,却可以成为战士的摇篮,他们可以成为剑,成为战士之盾,他们是粮食,工事和箭矢,这正是战争之道。”
“(愤怒地)但那需要多久?在他们产出任何东西之前,这些人就会拖垮我们!我们根本撑不到——”
“(愤怒地)闭嘴!那些懦夫可曾得到神的注视?除了我,世上还有谁能得到神的引导?神握着我的手臂,我的每一次斩击都由他亲手挥下!我即是神的化身!滚出去,渎神者!你休想蛊惑我偏离正道!我的教堂不欢迎你!”
--------------------------------------
自从她闯入梅尔克勋爵的宅邸之后,来自上城区的面粉就源源不断地运送到下城区,伊莎贝尔亲自见过那些面包的工序——不仅毫无卫生可言,还要刻意把那些精细的面粉和下城区发霉的面粉混在一起,掺入杂草,甚至木屑来烘烤。
这样一来,只要半磅的面粉就能烤出一磅多的面包,而即便是这样的食物,难民们,甚至是下城区的居民们也能吃得津津有味,看着面包师们把一坨烂泥送进面包炉,伊莎贝尔最终还是没有忍住,逃出了这个地方。
她难以想象,即使是被艾斯提尼亚家族奴役的时候,女仆们也能吃到干净的白面包,甚至还能尝到淡淡的牛奶味,更何况是之前在艾尔德雷德家族里的生活,而现在——这些东西怎么能称作是食物?
一股荒诞和震撼的感觉占据了她的思维,她突然有些疑惑,这些人真的和她活在相同的世界里吗?
为什么贵族们要这样刻薄,即使是这么....廉价的食物也不愿意提供?只是一点点面粉混入杂草和木屑就能让人吃饱,为什么他们宁愿眼睁睁看着人们饿死也不伸出援手?
黄昏的余晖即将被夜幕掩盖,但伊莎贝尔却没法回到她租住的房间里,她面朝着上城区,视线却一直死死地盯着那束浓密的黑烟,据说如果烤的是白面包,那么烟囱里就不会冒这样肮脏的烟,但黑面包却会。
渡鸦停在她的肩膀上,安安静静,一动也不动,当天空完全被黑暗吞噬以后,伊莎贝尔忍不住小声询问:“导师....”
“想去郊区?”
她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她知道导师是不会阻止她的,但她只是想和别人说点话。
“那就去吧。”
充足的面包流入郊区,却连一个水花也没能溅起,不论面包师们工作多久,不论艾尔·卡松上空的黑烟有多浓密,在救济台前排队等待的难民依旧没有减少,看也看不到头,一路蔓延到视野和大地的极限处。
唯一的区别是,在那天和骑士首领不欢而散以后,他就不再要求人们称颂艾斯提尼亚侯爵的名字,这本该是好事,可这样一来,郊区就连最后一点声音也听不见了,这片曾经宽广,曾经美丽的土地如今压抑得令人窒息。
怎么会这样呢?
渡鸦不安地拍动翅膀,却怎么也飞不起来。
和之前不同的是,有关她的传说已经在人群中传开,所以当难民们看见穿着斗篷,肩上托着渡鸦的女人时,郊区又发生了新的改变,他们狼狈又野蛮地后退,为伊莎贝尔让出宽敞的道路,他们的眼中没有感激或兴奋,只充斥着浓重的恐惧。
伊莎贝尔停下了脚步,她试图观察一位难民的表情,但对方却立即撇过了头,于是她只能迷茫地小声询问:“怎么会这样呢?”
极为少见地,渡鸦没有作出回答,只是嘶哑地叫了两声。
嘎——嘎。
一个孩子突然被扔到了道路中央,他看起来才几岁,倒在烂泥中央,他想爬起来,却连续几次都没有成功,伊莎贝尔注意到他的脚好像有问题。
这孩子就倒在她的面前,伊莎贝尔没法将他弃之不顾,她急切地走到那孩子身边蹲下,伸手把他扶起来,同时愤怒地质问:“你的父母呢?谁把你扔出来的?”
她的语气或许吓到了那个孩子,他下意识想要挣脱伊莎贝尔的手,还发出急切的“啊啊”声,但他才刚一用力就失去了平衡,险些又摔倒在泥里。
伊莎贝尔牵着他的手,愤怒地站起来朝人群质问:“这是谁干的!连下贱的狗都不会抛弃自己的孩子!而你们是人!你们怎么敢这么做!”
面对她的怒火,难民们纷纷低下了头,伊莎贝尔又愤怒地骂了两句,然后才想起来可以向导师求助,令她意外的是,导师再次拒绝了提供答案。
嘎——嘎——
渡鸦实际上看到了做出这事的人,没有几个凡人能逃脱他的注视,但他却没有行动,只是嘶哑地叫唤。
嘎——嘎。
伊莎贝尔沉默了,她愤怒地喘了几口气,然后她重新蹲下,手指在干燥皲裂的皮肤和柔软脆弱的骨头上扫过,轻轻抹掉了这孩子脸上的泥。
愤怒地看了一眼夜幕中的人群,正当伊莎贝尔打算离开的时候,又一个孩子被推到道路中央,在她面前摔倒。
一股热流涌上脸庞,伊莎贝尔瞪大了眼睛,愤怒地呵斥:“畜生!你们不配称之为人!”
她的暴怒毫无作用,每当她走出几步,就会有孩子倒在她的面前,他们有的还算健康,有的却已经濒死,在即将离开郊区的时候,她身边已经跟了十几个孩子,其中还有一些在啜泣,甚至放声大哭,让她心烦意乱。
更令她愤怒的是,在救济台旁边,她又看到了前几天那个谄媚的老太婆,她一定是等了很久,脸上写满了疲惫,身体也摇摇欲坠,但当她看见伊莎贝尔的时候,她还是立马换上一张慈祥又讨好的笑脸,语气平缓地说:
“大人....大人,抱歉又来打扰您的思考,但能不能请你带走这些孩子呢?”
伊莎贝尔还没来得及说话,她肩膀上的渡鸦就替她作出了回答:“我们已经带不了更多孩子,看看我们周围,你来晚了。”
被那双燃烧着金焰的眼睛所注视,这苍老的女人却没有半点紧张,她若有所思地“噢”了一声,然后把手伸进她的衣服,过了好一会,她才艰难地找出了十几枚站满了污渍的硬币,有银色的,也有两枚黑色的,她把这些肮脏的布朗捧在手心,颤颤巍巍地递到伊莎贝尔面前,同时期待地说:
“这些够吗?大人,我只有这么多了....希望你能带走我的孩子们,把他们带去安全的地方可以吗?你也知道,像我这样的人是不能进城市的,所以我没办法亲自做这件事,求你了,大人....”
伊莎贝尔愣住了,在这老太婆的手心里,有三枚银币格外眼熟,也最闪亮,她又忍不住把视线投向那些孩子们,和她身后的孩子相比,这些孩子至少还有人的样子,他们有一些肉,而不像是行动的骨架,他们也成熟很多,虽然低着头,但没有人哭泣,更没有残疾。
“为什么?”渡鸦的语气格外冰冷,它的反问更像是戏弄:“我有什么理由要帮你做这件事?”
“只要把他们带过前面的城墙就好啦,大人....”
老人丢下拐杖,她颤颤巍巍地站着,低下头,却高举双手,但即便如此也没法让那些钱币显得更加闪亮:
“你是善良的人,大人,所以求求你救救这些孩子,不要你做什么,只要把他们带到城墙里,他们就可以活下去....这些钱都给你,大人,我只有这么多啦....我会为你向众神祈求保佑的,大人,我求求你....”
“他们在城外也可以活下去,梅尔克勋爵的存粮足够你们食用至少六个月,我的学生就在这里,她会维持秩序,协助你们重建自己的家园,你可以留下这些钱,你们不会死在这里。”
“不会....”
老人下意识地抬起头,和那神圣的金焰对视,她的眼中一度闪过希望,但最终还是更加卑微地低下头,她的语气里第一次出现了恐惧:
“活不下去的,大人....活不下来的....你是善良的好人,求求你,带着我的孩子离开这里....”
伊莎贝尔看着她肩上的渡鸦,而渡鸦眼中的火焰越发旺盛,它的目光照亮了黑夜,地上之神疑惑又愤怒地质问:“到底是什么!”
老人颤抖着,摇晃着,最后小声地给出了一个意料之中的答案:
“是和你一样的贵族,大人....一但我的孩子被他们抓走,那就活不下去了....”
帕贝尔愤怒地质问:“那你为什么要把那孩子卖给我?难道你不知道她会遭受怎样的对待?”
“死掉一个也比全都死掉要好....如果我们有钱,说不定就能买通守卫,可是....”
突然,老人手中的重物消失了,几乎不必思考,她就知道眼前的贵族接受了她的交易,狂喜涌上心头,她跪倒在地,打算按照传统的礼节来亲吻伊莎贝尔的鞋尖以示感谢,但几只无形的手抓住了她,让她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只能被迫看向那两朵熊熊燃烧的金色火焰:
“你还....和其他人做过生意吗?”
她畏惧地回答:“不....没有了,大人。”
嘎——嘎——
抓住她的大手松开了,但她的拐杖却凭空飞回到她的手上,让她能够重新站稳,她还想重新跪下,却发现她开始不受控制地转身,转向了她的那些孩子们。
下意识地,她露出一个慈祥的微笑,然后听见了法师老爷的命令:
“你们还有两分钟,两分钟一到我们就要离开,抓紧时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