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南站在树下，一支烟燃尽。

    耳旁是汽车出站的嘈杂轰鸣声，恍惚中，他抬起头望向刚刚离开的汽车。

    “怎么了？”

    “我好像，听见了陈小秋的声音。”

    李南身边站着从北京追来的王璐璐。

    “不可能的。”

    王璐璐伸手去拽要追汽车的李南，她说：“南哥，你肯定听错了。”

    “你睁大眼睛看看，这里怎么可能会有陈小秋？”

    王璐璐一路从北京追到虞城，李南连个正眼都不肯给她。却天天穿着个破蜗牛的衣服到处当流浪歌手。

    王璐璐不明白陈小秋到底给李南灌了什么迷魂汤。

    她就是不甘心，也不能甘心。

    “南哥，这里没有小秋，只有我。”

    只有她王璐璐，不远千里奔袭而来。

    汽车驶上公路，越开越远，像一尾大鱼消失在满是鱼群的大海里，消失不见。

    李南怅然若失。

    说不清为什么，他自己都觉得自己一定是魔怔了。

    李南甩开王璐璐拽她胳膊的手。

    头也不回的走了。

    ……

    汽车穿过跨江大桥，冷冽的风吹醒了陈小秋。

    刚刚，她差一点就把李南的名字喊出口了。

    陈小秋不敢想，李南如果真的抬头看见了她，会怎么样？

    幸好，她看见了李南身边的王璐璐。

    一年前和王璐璐翻脸的那一次，陈小秋就认清王璐璐的本性。

    这个人，坏且蠢。

    陈小秋觉得烦躁。

    这个世界那么大那么大，为什么兜兜转转，还要遇到熟悉的人。陈小秋一点也不想遇到他们。所以昨天在夜市上，她一看见李南就躲了。

    她对邱月说她不舒服，还和邱月换了衣服，一路逃回邱家。

    本来米兰老师给她的假期是一个星期，她可以在虞城和邱家人待一个星期再去“对白”上班。但她不敢在待在虞城，今天一早就启程了。

    到江城的一路上，她满脑子都是胡思乱想。

    李南为什么要找她？

    王璐璐也在这里，他们都是来找她的吗？

    那他们来到虞城是巧合，还是说有迹可循……那么蒲幺美呢？陈家人会不会也快要找来了。

    陈小秋越想越头痛，刚逃来虞城的半年，她每天都过得心惊胆战。无数次走在街头，总害怕一回头就看见蒲幺美狰狞的脸。

    路上但凡遇到一个和蒲幺美像一点的人，穿的衣服像一点的人，她都忍不住胡思乱想。

    那是本能的逃避心理。

    后来，陈小秋看到一本书，书里说她这种算是一种应激障碍。

    书里还说，越是这种情况，越是要勇敢面对。直面恐惧，也许事情本身没有你想象得那么恐怖，反倒是你的恐惧完全控制了你的身体。

    所以，陈小秋做过一件最勇敢的事就是把蒲幺美的脸画下来。

    感到害怕的时候就盯着蒲幺美的脸看，一直看一直看，直到心绪渐渐平静，直到她大脑能主动思考问题，而不是僵硬在原地。

    慢慢的，陈小秋自己都以为自己已经走出蒲幺美的恐惧了。

    但现在，她再看到李南和王璐璐，联想到蒲幺美可能也会找来，那种久违的恐惧瞬间再次控制了她的大脑。好在，她很快反应过来，了无痕迹的在李南眼皮子底下离开了。

    陈小秋慢慢平复心绪，长长的叹一口气。

    她对着窗外不断闪退的风景说：李南，别再找我。

    永远也别再找我。

    ……

    王璐璐哭着上了火车站的客车。

    一年前，她高考落榜，家里人让她复读一年坚持去考个大学。

    但王璐璐不肯再读书，她向往自由，更向往去北京找李南。

    王璐璐干过最大胆的一件事，就是提着行李箱跑去北京找李南。但她没有想到的是，李南根本就不搭理她。还劝她早点回家，北京不适合她。

    王璐璐到了北京才知道什么是世面，什么是繁华。

    她死活不肯回春城，说春城是小地方，她要在北京自己闯荡。这话吓坏了王家人，王璐璐的性格一直是胆小乖巧的，现在竟然变得这样。

    王家人都说是怪陈小秋。

    要不是王璐璐经常和那个胆大包天的陈小秋一起玩，怎么会近墨者黑，不学好自己跑去北京闯荡。

    好在，王家有直系亲属在北京打工。

    是王璐璐的大姨，王璐璐被大姨收留在家里，劝了几个月王璐璐死活不肯回春城后，王家人就只能同意王璐璐去打工。

    反正她也已经十九岁了，成年人的事成年人自己担责。

    就这样，王璐璐留在了北京，她大姨给她找了一份电子厂女工的活。

    干了才一个月，王璐璐就哭着回家闹，说是受不了电子厂的那份罪，一天十二个小时的上班，天不亮就坐在机器边上，盯着那些比蚂蚁还小的元件看，看十几个小时……她眼睛都快瞎了，脖子也要断了。

    王璐璐翘班，天天去找李南。

    偏偏李南不是今天不在就是明天不在，王璐璐气得厉害，在平房认识了另外一些玩音乐的人。他们对王璐璐很好，觉得王璐璐嘴巴甜，人乖巧。

    经常给王璐璐买吃的喝的，还带王璐璐去酒吧喝酒，夜市吃宵夜。

    王璐璐很喜欢和他们一起玩，她开始穿着打扮时髦，踩着恨天高，化着非主流妆，刘海遮住眼睛，见谁都喊哥哥。

    她自己也没有想到自己原来是这么吃得开的一个人，是这么讨人喜欢的一个人。

    别人都说那个李南是眼瞎，放着这么好的妹妹不要，一天到处找什么蜗牛。

    简直是疯了。

    王璐璐听不得这话，一听就哭，蜗牛蜗牛，什么蜗牛别人不知道她还不知道吗……李南找的是陈小秋。

    但王璐璐还是没死心，只要李南一回来，她就洗干净脸，梳直头发，穿简单的体恤和牛仔裤，她去找李南，还是衣服青春纯洁的样子。

    她给李南煮面，打扫卫生，一点一点擦干净李南房间的浮灰。

    王璐璐劝李南说：“南哥，别找了。”

    “陈家人都不找小秋了，她们还去派出所帮小秋销户。还有蒲家村，蒲家村蒲冬也不找陈小秋了。”

    “这些都是陈小秋最亲最近的人，你和小秋呢，才见过一面……”

    李南冷笑：“关你什么事？”

    王璐璐的眼泪一颗一颗掉，泪水又苦又咸。

    她一把摔了李南的吉他，扭过头带着泪水破口大骂：“李南，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

    “那个陈小秋，她妈都骂她是娼妇，是贱人。她妈蒲幺美亲口对人说的，陈小秋是和野男人跑了！”

    “跑出去又不知道和多少野男人睡了！她还能有多干净，她早就和蒲幺美骂的一样，发脓发臭了……”

    李南打开门，眼神跟刀子一样盯着王璐璐。

    他说：“滚。”

    “从此，你和我没有半毛钱关系。”

    “再让我听见你骂陈小秋一句，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王璐璐浑身发抖，撕心裂肺的哭着跑出去。

    她跑到附近一个叫贵哥的男人屋里，扑在贵哥怀里痛哭。她一直知道这个贵哥对她有意思，但她心里有李南，现在，她只想在贵哥这里找到安慰。

    李南最后一次在北京的时候，王璐璐故意和贵哥去喝酒。

    李南也在那家酒吧，她远远看见了浓妆艳抹的王璐璐，但他没有一瞬为王璐璐停留。王璐璐多希望李南能停下，能朝她走过来，怒气冲冲的质问她在干什么？

    然后拉着她滚回家。

    但李南没有。

    王璐璐真的喝醉了，她搂着贵哥胳膊一边灌酒一边说：“以后，我就是你妹，你就是我哥。”

    “哥，亲哥。”

    第二天，王璐璐醒来的时候，头剧烈的痛着她看着洁白如雪的酒店，纯白的床单上被她吐得一塌糊涂。

    一条男人的底裤还落在了椅子上。

    床头柜还有一叠钱，看样子有上千了。

    等她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后，她扇自己的巴掌，趴在床上痛哭。

    甚至，她想立马回家，回春城。

    她太害怕了……

    但一转头，她穿好了衣服，看着镜子里满身红痕的自己，忽然又觉得这有什么呢。

    这年头在外面混的女孩，谁没有点故事。

    王璐璐自嘲一笑，数了钱装进包里。

    王璐璐比她自己想象得还要坚强，她走出酒店，打电话给贵哥，她说我现在算不算你女朋友？

    贵哥笑了，说算。

    走出酒店王璐璐望着川流不息的马路，悲从中来……王璐璐啊王璐璐，你何至于落到如此地步？

    她忽然又想起陈小秋。

    她想起陈小秋是自己离家出走，不知道她去到了哪里，过得会比自己好吗？

    王璐璐觉得不可能，她有熟人来到北京都一步一步走到这个样子，陈小秋一个人在外面能靠什么？

    她和陈小秋，大概都是殊途同归。

    这样一想，王璐璐就觉得可笑，她哈口气对着雾化的玻璃自言自语说：“李南啊李南，我不是初见的我，陈小秋就还是初见的陈小秋吗？”

    “这世上哪有什么人是只如初见。”

    “不过是自欺欺人，伪装和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