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场中那像是喝醉了一样，站立不稳，左摇右晃的“猴儿”，卫宁啼笑皆非。

    才说养了个猴儿，她就做了猴儿。

    大金乌强忍着笑意，不错眼的看着宝儿，侧首道：“看宝儿多孝顺，彩衣娱亲，你以后不要对她太严厉了。”

    听了这话，卫宁好气又好笑，转头白了大金乌一眼。

    他却根本毫无所觉的看着场中，满面笑意，双瞳晶亮。

    卫宁也懒的理他，在宝儿面前，铁面无私的大金乌毫无原则，她已经懒的再说。

    转头去看宝儿，细细一打量，她扮的着实是像极了，活脱脱一只半大的顽皮猴子。

    眼下正左冲右突的打着猴拳，口中念念有词、吱吱乱叫。

    大家不禁笑声更响，卫宁功力再强，眼下也生不起气来，只笑弯了眼。

    宝儿绕着场子打着拳，故意尖着嗓音，一句接着一句，分明是祝词无疑。

    惹得大家哄笑之余，连声叫好。

    卫宁更是哭笑不得，这便是她的节礼了，可真是难得啊！

    看着她她左半圈右半圈的终于摇晃到了卫宁席前，听其言见其形，大家都知道宝儿的表演将近尾声，也便都收了笑，静静的听着她的念词，看着她收尾。

    终于不再是一副猴样儿了，她郑重其事的打着拳，间或翻着几个跟斗，口中念词不断。

    最后，她口中念着：“小猴儿甚事不愿做，只想去做那小贼儿，不偷吃来不偷穿，只偷仙桃献母亲，恭祝母亲朝祺暮安，门下同侪团圆和睦，诸位尊长喜乐安宁。”

    念一句词，做一个动作。

    第一句念着，她学了那猴儿左冲右突；第二句，她则故意踢腿打臂抖了抖十指；第三句，她原地一旋，自远及近朝着卫宁开始翻跟斗；第四句方起，她停下跟斗，人已经距离卫宁席案不过三五步。

    背身一翻双手，红芒一现，众人眼中，她的手中已是多了一只粉嫩的桃儿。

    几乎与宝儿脑袋差不多大，她一个旋身，躬身跪倒案前，语落之前，她双手高举，将那桃儿高高举至卫宁面前。

    余音阵阵，场中静默了一瞬，众人便齐声叫好，鼓掌不迭。

    看着跪在面前半猴半人的宝儿，面上毛发丛生，只能看出相貌轮廓的小脸上，飞扬笑意，满目星烁。

    卫宁唇边勾起一抹少有的柔柔的笑意，溢满眼角眉梢。

    只觉心口暖意融融，充盈鼓胀，一时间，竟似是不知该说些什么，只看着女儿盈盈笑着。

    点点头，伸手便去扶宝儿。

    不及触身，便听见苑外传来一声：“好！”

    声音清朗，中气十足，暗含笑意，语意满是惊喜善意。

    却让卫宁满面的笑意顿时僵在脸上，手也顿在了半空。

    她猛的收手抬头，面上再不见半丝笑意，紧紧的盯着半掩着的苑门。

    卫宁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的攥紧又松开，最终只是苦笑一声，垂眸静坐。

    原本清爽闲适的秋日午后，金乌已坠，晚霞满天，给地上洒下一片昏黄。

    苑内人声鼎沸，热闹非凡，一派暖融温馨。

    这一刻却仿似有一阵寒风吹过，场中再无半丝声响。

    那一瞬间，大家也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尽皆愣怔当场。

    宝儿最先有了动作，她抱着那桃子一下子跳了起来，满面不敢置信的去看苑门。

    她这一动，天枢晟峰紧接着长身而起，疾步往苑门冲去。

    其余的人也再坐不住了，一个接一个的站起身。

    又有人想往苑门去。却被静坐着的卫宁摇头止住。

    于是都集中肃立在两侧，不再妄动。

    破军也沉着脸悄然移步到大金乌身侧，静默肃立。

    大金乌面色铁青，死死的盯着案席上的杯碟，一动不动。

    他虽然一言未发，可是身上的冷凝杀气，无人能忽略无视。

    场中鸦雀无声，连宝儿也是噤若寒蝉。

    她顾不得去换装，只带了不安去看天璇他们。

    见从来最跳脱无惧的天玑都皱着眉苦了脸，其他人也都是面色凝重。

    她一急，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

    抿唇跺了跺脚，就要往外冲，却被身侧不远处的天璇按住了肩头。

    等她抬头去看，就见天璇面色凝重的冲她摇了摇头。

    宝儿只得咬着唇点了点头，不敢再出声，静静回身站在她身侧，苦着脸去看苑门。

    门外伴着风儿，传来几句说话声。

    却只有杨戬若无其事，隐含笑意的声音。

    内容连宝儿都听的一清二楚，更何况其他人。

    却是杨戬在和天枢他们闲话，夸赞宝儿，间或夹杂着哮天犬的声音。

    听着身边压抑的沉重呼吸声，卫宁不禁苦笑。

    人生的际遇果然是变幻莫测，刚才还是融洽和乐，欢声笑语，此刻却是急转直下，杀气弥漫。

    所谓乐极生悲，不外如是吧！

    唉……瞒了这么久，终于是瞒不住了。

    不需要佐证，卫宁确定，杨戬一定是知道大金乌在这里，所以才故意提前过来。

    他是想逼的大金乌动怒，出手抓他，用一场大战发泄心中的不忿与仇恨。

    还选在了这万家团圆的佳节，为过往种种做上一个了断。

    卫宁只觉心头闷闷的，不知自己究竟是什么感觉。

    说她掩耳盗铃也罢、可笑无知也好，她不想他们见面，不愿他们你死我活。

    所以，她一直尽力在斡旋，哪怕她知道这样不过枉然徒劳，也惟愿这一日拖的越久越好。

    毕竟世易时移，谁又能保证，在这段时日，不会有什么转机。

    卫宁从来顺天应命，信奉道法自然，可是却生平第一次想要扭转这段早已注定了结局的纷扰仇恨。

    只因，她不想失去他们两个知己良朋中的任何一个。

    只可惜，最终证明这不过是她的痴心妄想罢了。

    卫宁只觉得一阵疲累袭来，心头隐隐散发着冷意，在不经意间遍布四肢百骸。

    大金乌会怎么想，会怎么做，她有些不敢想。

    微不可见的，卫宁莹白的面色，有些惨淡，她甚至没有去看近在咫尺的大金乌。

    静静的跪坐着，她的面上无喜无悲，没有一丝波澜。

    略垂着头看着桌案，如水的双眸像是氤了一泓薄薄的雾气，什么也看不清。

    听着愈来愈近的声响，夹杂了天枢他们婉转的阻止之语和杨戬毫不在意的话语。

    卫宁暗叹了口气，真到了这一刻，她不知道，究竟是该嘲笑自己机关算尽却竹篮打水；还是感慨从来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选择在这一天让一切尘归尘、土归土，不得不说，这是上天对她木卫宁不自量力的最大嘲弄。

    此刻有些心思飘渺的卫宁，听到身侧大金乌重重的呼出一口气，低垂着的双睫不禁轻轻一颤。

    却听他和声道：“有客至，阿宁怎能这样失礼呢？”

    听不出他话中有一点情绪表露，仿似只是随口的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