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盟主大人今日傍晚醒了,那她无论如何也要来看一看,
一来把用药的账单子给他,
二来要看看他伤势恢复的怎么样了,雷火去保卫老板了,现在杂活儿只能自己干,
三来这几天忙的脚打后脑勺,也不知道盟主大人的心病好了没有,还没有没寻死的念头,可千万不要再寻死啊。
走到门口儿,遇见了大侠十里。
侠士一身麻衣草鞋,满头乌发用一根原色麻布带子竖起,一把几尺长的无鞘重剑没有如往常一样抱在怀里,而是一手拎着,一手比比划划正在与人争辩:
“盟主也有几分无奈在身上……”
“他若不努力活着,他怎么有机会平冤昭雪呢……?那样岂不是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真相,还被陈遇怜蒙在鼓里,由着他害人……”
“是非功过,是杀是剐,自有殿下定夺……”
“我欠他一个道歉……”
“……”等他醒了就跟他说。
七天了,
这些天大侠十两一直守在盟主的门前,只要有人来他都要拦下来,任何非议他都要辩驳几句,
冬日里的霜略冷,廊檐下的风很急,
不过这对于习惯了风餐露宿的十两来说,并不甚在意。
“十两大侠,你还在这里呢?”又见到偶像了,夏姑娘十分高兴。
“我欠他一个道歉。姑娘怎么来了?”
“……”他欠我两份账单。不过这怎么好意思到处说呢,话到嘴边夏姑娘道:“我来看看他醒了没有?带了些吃的过来……”
她虽然忙的没功夫来看着病号,但是生命体征检测的设备还是给病号配备了的,
所以收到盟主快醒的信号,她即使快睡着了,也从温暖的被窝里爬了出来。
禁止寻死!
她守在屋外侧耳倾听,
屋里的盟主大人睁开了眼,
入目是雕花的房梁,刻着吉兽的檩木,画着白子踏春图的玉屏风,带着岁月痕迹的青铜烛台上,卧着轻松跳跃的烛火,映出一室的暖黄。
这是哪儿?
后来的事,他记不太清了,
只记得他诸番寻死之后,求那姑娘给自己一个痛快,放他离开。随即耳后一阵剧痛被人击晕,在最后的意识里,他恍惚听见那姑娘说什么脸,什么书生的样子。
“盟主尚未痊愈,你们谁敢动他,万事都得等他醒了再说,是非对错,自有辩白……”
一句话将盟主拉回了现实。
是那个傻子的声音,大侠十两,那个一身麻衣重剑追杀了他半辈子的人,在最后的关头,在他千夫所指的时候给他挡过刀。
每日细细的为他辩白,昏睡的这段日子偶尔清醒能听见外面的声音,他其实都听见了。
“篮子里是一碟桂花糕,一碗黄米粥,我以前见他吃过,应当是喜欢的……”
是那位夏姑娘的声音,她救过他,他记得。他吃过的东西,她都记得。
原来这世界上,并不是没有人惦记他。
可是他早就不想活了,
抱歉了。
他起身,
蓬松暄软带着阳光味道的锦被从身上滑落。
他朝梳妆台走过去,
梳妆台上有一只山水云纹青瓷香炉,正在冒出袅袅的檀香气,捏碎他,可以用碎瓷片杀了自己
这次抹颈,他们就算守在门外也留不下他了。
这是个伤心的地方,
他从不留恋。
脚一落地一个踉跄,
几天没下地了,他记不清是几天,可就算在高的武功高手长期卧床之后也会脚软。
他几步走过去,跌跌撞撞扑倒在梳妆台上,手按上香炉正打算捏碎。
一抬头,
却看见模糊的铜镜里,映出一张清秀的脸。
他微愣,
下意识去扯掉易容。
“……呃!”
痛!
不是易容。
手下的皮肤被扯开一点伤口,鲜血滴滴答答的落在香炉上。
他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这下彻底的愣住。
也清醒了三分,
他凑近了,对着铜镜仔细的看,发现曾经被他划烂的脸已经长好了,只剩下刀划的地方还有一点点浅色的印痕,
除了耳前脸侧也多出一道浅浅的短痕,
整张脸已经变成了他曾经易容过的书生的模样。
怎么回事?
他的脸变了?
他已经跟陈遇怜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他再也不用一看见自己的脸就想起他来了,再也不会有人一看见他的真容就提起陈遇怜这三个字了。
哐当一声!
门被推开。
“你没事吧?”
夏姑娘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大侠十两握着剑跟在后面,十分有礼节的拱手道:“盟主!”
盟主回头,鲜血滴滴答答从他的脸侧滑落。
十两蹙眉:“……您在做什么?”
夏时:“……呵呵,都怪我,是我没跟他说医嘱,伤口没长好不能用力扯,他可能还以为脸上是易容呢,盟主您睡着的时候,是我擅作主张把你的脸修复成了这样,没有经过你的同意,这件事情怪我。”
555……(.﹒?︿﹒?.)为了收尾款,看她说话多委婉。
其实她写纸条了,放在他床头了,纸条在哪儿呢?
举目四看!
纸条孤零零的躺在床边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扫掉了。
(′▽`??)
努力微笑。
坚强道:“盟主,我给您准备了一点儿吃的,不知道你喜不喜欢,还有你的脸,你喜欢吗?”
盟主看向她,微微愣神。
夏姑娘继续努力坚强,介绍道:“不喜欢的话,可以给你再修改一次哦,售后免费调整一次,二次收费,大改也收费哦,可以打五折,三折也行,二折不能更多了……”
更多就要自己贴钱了。
不能赔本啊!
“好!”
盟主转身,从梳妆台上拿了帕子捂在脸上止血,然后撩起衣衫坐下,轻声道:
“既然拿了好吃的,呈上来吧!”
“耶!”
夏时开心,没想到盟主这么好哄,看来自己的语言交流能力大幅度提升。
她把食盒放在屋中的四角正方虎纹梨木桌上,一层层打开,拿出连夜去买的一家市井巷陌间最受大家喜爱的餐馆的餐点。
摆放好,
盟主已经扶着桌子走过来了,
他撩起长衫,
坐好,
拿起银汤匙尝了一口粥,轻声道:“很好!”
一个从生下来就活在辱骂和排挤里的人,一个背负着仇恨在杀手营努力活下来的人,他这辈子听过最好听的话,也不过是毫无感情的汇报而已,
多谢两个字,他从来没有说出过口。
但是这次他努力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