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同伴担忧的眼神，粗眉虬髯男子没有说自己刚才的感受。
虽然直觉曾经救过自己的命，但这种没有亲身体会过的经历说了，别人只会当作稀奇，说不定，还会以为是自己胆怯找的借口。
“没有见到辛夷，你明天混进府里来送东西的队伍里，找机会见到她，把府君交代的事情和她说清楚。”
借助同伴，翻出王氏高高的院墙后，粗眉虬髯黑衣男子，边将衣服翻个面穿上，边向其吩咐道。
粗眉虬髯黑衣男子，为自己的这次无功而返，感觉有些挂不住面子，不好细说，但心里又有些放不下。
整理好衣襟，扭扭咧咧道：“咳...咳...嗯，你若有机会，问问她今夜安置在何处......”
看到同伴“我懂...我什么都知道...”的打趣表情，一脚踹过去，低喝道：“混账东西，想什么呢？”
顾不上什么面子不面子的问题，连忙低声解释道，“今夜没有找到她，我以为是找到了她的屋子，里面有人，但听到暗语，没有回应我......”
看到同伴陡然变得严肃的表情，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子，辩解道：“你也别这样看我，你明天去了就明白，不是我不谨慎，实在是王家的这个后院，也不知道请的哪个匠人修造的，七扭八拐的，一点儿也不大气。”
“一溜的房子，大小差不多不说，也没个主次之分，找了半天才找到主室。我寻思着，按府里规矩，辛夷应该选主室居右房间。”
“还怕意外，特意去主室的居左房间仔细辨别，确定里面睡有两人，这才认定主室右边房间是她的，仔细听，里面确实是一个人的呼吸声......”
瞄见同伴催促的眼神，想着两人有着过命的交情，倒也不怕他出去乱说。
叹了口气，继续道：“我还在外等候良久，确定没有听错，只有一人，这才发出暗语，但没有反应，想着是不是没有听清，又重复了一遍，还是没有反应，一想，坏了，里面的人应该不是辛夷，怕继续留在那里，出现意外，就先行撤退了。”
“你就没打算进去看看里面的人是谁？里面人有没有听到你发的暗语声？”
听完粗眉虬髯男子的讲述，稍显瘦弱的白净同伴也不好评判什么，只好关心其他的询问道。
“那倒没有，还是不要节外生枝为好。里面人一直呼吸平缓，不像是被吵醒的人，这个时间，一般人都是熟睡状态，应该没有听到！”
粗眉虬髯男子仔细回想一遍，觉得没有什么遗漏之处，回复道。
“那你也别多想了，人有失足之时，马有失蹄之处，下次小心点儿就好！明日我去瞧瞧你说的七扭八拐的院子是啥样，还没见过呢？”白净同伴拍了拍粗眉虬髯男子肩膀，笑道。
随即挤眉弄眼的小声调侃道：“骁兄还需我帮你问辛夷住在哪间屋子吗？放心，不会告诉阿姊的！”
粗眉虬髯男子闻言，好气又好笑的低骂道：“好小子，走走走，去你家，有胆对着你家阿姊再说一遍，我称你为阿耶！”
白净男子想起，曾经挥动棒槌，追打自己三四条街的阿姊，白了粗眉虬髯男子一眼，却不敢再调侃了。
用力敲打着竹制的梆子“噔噔噔……”大声吆喝着：“天干物燥，小心火烛;锁好门窗，注意防盗！”
怪不得二人还不快快离开，还有闲情在此磨牙打趣，原来是披着打更人的身份，那倒不怕三更半夜在外游逛被人怀疑了。
听见白净男子“噔噔噔……”竹梆子敲打的格外有力的声音，粗眉虬髯男子挑了挑眉，心想，少年人脸皮薄，还想娶他家阿姊呢，不好一直拿他往日旧事取笑。
取出火镰，点燃火把，比他上前一步照亮路，殷勤询问道：“前几日得到一把短剑，说是昔日徐夫人所铸，端的是锋利逼人。”
碰了碰他肩膀，笑道：“你不是一直想找个趁手的吗，明日有时间过来拿吧！”
话音刚落，又拍拍脑袋，似乎刚想起来什么。
看着白净男子询问的眼神，不好意思的抬头，看看天又望望地，轻声道：“噢，差点忘了，你来拿短剑的时候，顺便把那匹漆布，带给你阿姊，下雨天穿着轻便些。”
看见白净男子控诉的眼神，忍不住一掌拍过去，笑骂道：“不要想了，没你的份！一匹漆布，还不知道够不够你阿姊做件外袍?八尺男儿，不要做小女子扭捏之态！”
“也没想着有我的份，想让我带东西给阿姊，就明说嘛！还扯什么徐夫人所铸短剑做由头害我白欢喜一场！”
“亏我心心念念想着，要去佩个什么样的剑江呢？”白净男子嘀咕着。
粗眉虬髯男子闻言有点心虚，一把揽住他的肩膀，讨好许诺道，下次跟着府君出行，再碰到什么稀奇的东西，一定补上。
又强行解释道：“那把短剑，虽说不知道是不是徐夫人所铸，但真的是锋利无比，就连见多识广的公子都赞叹不已！”
白净男子也不是什么斤斤计较的小气之人，看在他对自家阿姊一片热忱的份上，随即附和道：“那明日我可要亲眼看看，连公子都赞叹的东西，是不是真的那么好？”
扬言道：“要不是像你说的那样锋利，可休想我帮你递送什么漆布！”
粗眉虬髯得到回复后，眉开眼笑的督促道：“包你看到撒不开手，走走走，天快亮了，先去谯楼喝口水，歇歇脚去......”
如果是简诺看到二人相处情景，肯定会感慨，不管今古，讨好未来的小舅子，都是一门不容忽视的学问啊！
白净男子看他此时心情比较愉悦，询问道：“骁兄，听说府君得到一枚仙人宝物，你可见得？”
被换做“骁兄”的粗眉虬髯男子，眉头紧皱，盯着白净男子，追问道：“你从哪里听来的？”
看到他严肃的表情，白净男子喃喃道：“原来是真的啊？我还以为是桃胡扯的呢？”
名叫窦骁的男子急切询问道：“桃是谁？她从哪里知道的？”
“桃是服侍傅母荣的婢女，应该是从傅母荣那里听来的吧？骁兄莫急，一个婢女的妄言之语罢了，旁人听了顶多嘲笑一番。”白净男子口中安慰道。
粗眉虬髯男子摇摇头道：“你也知道府君最是重礼，平日里就连庄园里初熟的果子，都要亲手摘下献给陛下，昔日就有小人为此讥诮。”
“今日婢女向你炫耀府有仙人宝物，以显自己消息灵通，殊不知，旁人听闻，会误以为是府君贪图宝物，不愿献上，恐怕会让府君白玉无瑕的名声有损啊！”
“你可知，她还向何人炫耀过？”
“她......只对我......说过，没有向别人提及......桃不是多嘴之人，若不然......也不会被傅母荣相中，带在身边......”白净男子言语恳切的替她解释着，只恨自己此时口舌愚拙，一时之间想不出其他话语来。
窦骁思考片刻，安排道：“明日城门一开，你速回府，寻公子，将事情原原本本的讲述给他听，公子一向聪慧，或许还会有挽救的机会。”
“那桃呢？能不能...”看着窦骁难看的面色，白净男子低声祈求着。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小儿女情事？一招不慎，全府都会吃挂落！”
似乎是因看到白净男子颓废表情，不忍透露道，“如若事情可控，桃性命可保，我再向府君求求情，看能否让她到王家，去服侍金氏贵女。”
“那金氏贵女是哪位府上贵女，能得府君如此看重，将辛夷姐姐指派服侍她，前几日还听闻她会成为公子侍妾呢？”
“你又是从何处得知？你呀...让我如何说你是好呢？“粗眉虬髯男子没好气的狠狠瞪了他一眼。
白净男子偷偷瞟了一眼，急急地道：“这可不是桃说的，我也是无意间，听府里的青...或黛...说起过......”
看到粗眉虬髯男子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白净男子吞吞吐吐的将后来的话咽到肚子里。
粗眉虬髯男子不知如何吐槽他，说他轻佻吧，还真不见他如何油嘴滑舌哄骗那些女婢。
你说他老实木讷吧，偏偏女人缘极好，难道就因为长得白白净净？
板起脸严厉道，“你可不要小瞧了这位，虽说不是出自豪门望族，但有一个待他如宝似珠又神通广大得师傅。而她本人也十分机敏，颇得府君和公子喜爱，说不定，将来是个有造化的人！”
“你也给你相好的说清楚，今后不要不知轻重，要少说多做，我听府君教导过公子，什么发乎情，止乎礼的，需要我给你说说什么意思吗……”
白净男子面红耳赤道：“那就有劳骁兄了，日后，我叫桃来亲自道谢，我先去谯楼看看还有没有水。”
说罢，行了行礼，竟逃也似的一溜烟跑了。
粗眉虬髯男子几个跨步上前，一把抓住白净男子的后领，戏谑道：“跑什么跑，也不怕跌了跟头，是要你那相好的再哭啼啼的帮你上药吗？”
“哟，咋还脸红呢？你小子嘴还挺严的啊，要不是今天情急之下说漏了嘴，还不知道你那相好的叫啥呢？亏得你阿姊天天偷偷抹眼泪......”
说秃噜了嘴，粗眉虬髯男子不好意思的清清嗓子，转移话题道：“不是要去谯楼看看还有没有水吗，走走，快点儿，不然那群懒怠货一口气都喝完了！”
说的好像不是水是酒了，找的借口也不用点儿心，白净男子懒得揭穿他。
知道他刚才想说的是什么，无非是阿姊哄骗他说自己心高气傲，非美人不娶之类的。
当年家里遭难，幸有忠仆冒死带着年幼的姐弟两人逃出庄园。
从此两人隐姓埋名，从母姓李，改名为仞和绸，千里迢迢一路艰辛的来到天子脚下，想向官府报案将罪人绳之以法。
可惜的是，事情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月凉如水，往事历历在目，只因仇人太过强大，阿姊一直希望自己早日成婚，娶妻生子好放下心中的仇恨。
而自己一直希望她早日寻得良人，这样才会放下心来。
身旁的粗眉虬髯男子，是章武侯未出五服的族人，为人豪爽，深得侯爷看重。他家中只有一个幼妹，很喜欢阿姊，这样也不怕将来姑嫂不合。
自己又机缘巧合之下冒死救过他的性命，阿姊若嫁给他，也算有了依靠。
窦骁撞了撞他的肩膀，“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李仞随口回答道：“我在想你什么时候，请媒人，来娶我家阿姊？”
窦骁指了指自己的头发，抱怨道：“好小子！我也想啊，只是你阿姊不松口啊！非要守着你娶妻生子后，才愿嫁我！没看为兄急得，头发都要白了吗？”
得了吧，你没见到我阿姊前，就是少年白头好吧！
“那等明天办好府君交代的事情，将桃安排好，你找人占卜卦算，选一个好日子吧，我劝阿姊，长姊不嫁，作为幼弟怎好娶妻啊？”李仞道。
窦骁调侃问道：“看来你是真的很喜欢桃，非她不娶喽？”
“只是觉得看见她，就心里欢喜，听到她要受罪，就心里难受。”
李仞有点迷茫，这就是喜欢吗？
窦骁颇有一番见解，兴致勃勃的传授经验道：“喜欢就是，想把她娶回来，就像我一见到你家阿姊，就满心欢喜，想把她娶回来。”
李仞碰了碰窦骁肩膀，笑着建议道：“那你多多攒钱，快点把阿姊娶回家吧，钱不够我还能借你点儿，到我娶亲时，多加点还回来就好！”
“你很急吗？这么着急娶新妇啊？”窦骁调侃问。
李仞伶牙俐齿的反驳道：“还不是看你急得头发都白了，我害怕走在路上，你被人叫阿翁啊！”
窦骁挑眉故作威胁道：“你不担心你的新妇了？”
李仞叹了口气，白了他一眼：“刚开始被你糊弄住了，还真吓了一跳！后来才想明白，你是故意吓唬我的。”
窦骁好奇道：“哟呵，不错嘛！我还以为，你要到明天才会反应过来呢？什么时候知道我是故意吓唬你的？”
李仞内心有些酸楚，故作淡然道：“在你说，让我明早城门一开，就回府找公子时，就有疑惑了。谢谢骁兄，我知道你的好意！“
他对自己算得上推心置腹，事事想在自己前头，而自己却没有他那么敞亮，对他好也是有利可图。
心头有点闷，说话声也有气无力：”骁兄，你是知道的，我最是胆小，见到贵人，就手脚发抖，站都站不稳，贵人见了也会不喜......“
窦骁一听这话，倒是回想起前几年奉府君命，给吴王送贺礼的事儿。
吴国盐场遍地，回程再携带几车海盐、海货，回长安一卖，几千钱轻轻松松落入囊中。
运气好，从采珠人手中买到品质好的珍珠，转手一卖，利润大的惊人。
可以说是油水非常丰厚的一趟公差了，也不怪乎当时为了一个名额，私下里众人都快打出狗脑子了。
想到事情轻巧还讨好，就想带上他一起去发个小财。
去他家一说，他倒好，听到贵人名头，就吓得两股战战，脸色发白，他家阿姊也像炸了毛的猫似的，一把把他推出门外。
要不是他下盘够稳，反应够快，非摔倒不可。
“不是为兄说你，你这个毛病不改改 ，哪有什么前程而言？你好歹也读过几年书，长的又不差，不知比别人强多少倍，就是不爱钻营，要不然凭你本事，早被府君看重，哪像现在？”窦骁恨铁不成钢道。
“现在也挺好的啊，赏赐也没少拿，又有骁兄你帮衬，不知过的有多舒服！”李仞嬉皮笑脸的打岔道，“明日我可要好好瞧瞧你可中的金氏贵女，可别是个严厉的主，还指望着桃在她手下能轻松几年呢！”
窦骁只当他少年习性，感慨道：“你呀你，我现在不说你，过几年等有了孩子，你自己就知道急了……”
“走吧，喝点水，歇歇脚！我也和老黄头道个谢。”窦骁揽着李仞的肩膀，走向谯楼。
二人在谯楼喝了点儿水，吃了点儿众人拿来的粟糕，找了个地方歇着。
更夫们全城进行巡逻，并不是个轻松的活计，众人胡乱吃点东西后，就抓紧时间打个盹，不一会儿呼噜声此起彼伏。
李仞望着谯楼外的夜空，心里空落落的，除了报仇和安置好阿姊外，他不知道自己还有存活在世上的其他意义！
每当夜深人静时，他总是不自觉的想起，七年前的那个烈火熊熊的夜晚，夜不能寐。
除非喝的伶仃大醉才能入睡。
今夜，没有酒，只能抿着凉水回忆着往事。
仇恨充满心中，如同毒蛇一样，时不时的跳出来啄上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