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九川一身农夫打扮,盘坐于地,手里持一根长杆,末端肠衣做的鱼线浸没水中,随着水流肉眼可见的微微晃动。
“祖父。”
苏稚唤了一声,老爷子慢慢睁开眼,回头看她。
“稚儿来了。”
他本想招呼家丁,给孙女搬把椅子,无奈左右无人,手撑着地坐起来,招呼她去亭中坐着。
“可有好些日子没见过你了,萧纵待你如何,可曾欺负你?”
“不会,他待我很好。”
苏稚摘下他身上沾的草屑,说道:“祖父,我今日来,是有事情要请教您。”
朝堂之事,褚九川略有耳闻,见她表情凝重,心里已猜出七七八八。
“想问什么,祖父知无不言。”
“皇后、周嫔、诸王中,九千岁可曾受过何人恩惠?”
“嗯……应该没有。”褚九川沉吟:“马朔曾伺候过先帝,陛下继位时,他已经备受尊崇,无需向皇后和诸王献殷勤。”
苏稚愁结于眉,转而问道:“如果您是九千岁,几个人里选一个人效忠的话,您会选谁?”
“康王。”
“九王爷?为何?”
“康王自小体弱,马朔受先帝指派,照顾过他五年。说句僭越的话,马朔待康王如亲子,有这份情谊在,他也会选择康王。”
“可孙女见过康王,他没有争储之心。”
“野心是可以隐藏的。”
褚九川眼中墨色翻滚,“生于天家,争权夺利如家常便饭。他能在你父假死后斩断前尘,痛改前非,这样的人,怎会是废物?”
苏稚怔然,猛地想到康王进宫救自己那次,亦是临危不乱,条理清晰。
她心中大骇,是啊,这样的人不可能是废物!
“祖父,我明白了。”
“我仔细回忆了一下,人选中,还可以加上皇后。”
“您不是说他不会讨好皇后吗?”
“准确来说,不是皇后,而是先太子。”
“先太子李恒……”
“嗯,殿下宽和仁厚,上至百官,下至黎民,无有不爱戴者。”说到这里,褚九川眼中有泪光闪烁。
他顿了顿,用肯定的语气问:“早前苏陀和大祈连年交战,这事,你听说过吧。”
苏稚一愣,怎么扯到战事上来了?
“听说过。”
褚九川点头,“大大小小的战役足有千百场,持续了八年,终于迎来谈判的机会。谁知,苏陀使者竟在大殿公然羞辱九千岁。任谁都知道,九千岁可是伺候过先帝的人,羞辱他就等于羞辱大祈皇室。
然而,当时的国力已经不允许再打下去,陛下为了和谈隐忍不发,幸而太子殿下挺身而出,才保住了大祈颜面。”
苏稚眼珠转了转,“假设幕后之人真是皇后,九千岁助她,是因为承了太子的恩情。可是我想不通,皇后不缺银子,也不缺军队,为何要和南疆的王子合谋?”
想造反,给兄长通个信儿,直接揭竿而起不就好了。
褚九川没注意到她怪异的表情,而是严肃地确认。
“你说南疆的王子?”
苏稚乖乖答话:“对,***献给陛下的医师,名字叫濮弘。”
褚九川虎躯一震,惊道:“皇后兄长驻守的浔墉关,与南疆相距不过百里!”
苏稚蹭地站起来,“这么说,若皇后和赵将军里应外合,联合南疆发动叛乱,大祈危矣!我这便入宫,向陛下陈明此事。”
“别急。”
褚九川拽住她,“你一个内宅妇人,干涉朝政,攻讦皇后,势必危及你的夫君。而且,这只是咱们的猜测,没有实据前不可妄动。”
“那怎么办,就这么干等着?”
“濮医师现在何处?”
苏稚一愣,萧纵中毒之事闹得那么大,祖父竟然不知?
她转念一想,便有了答案。
老爷子年纪大了,家里人担心他忧虑过重,恐于身体有损,所以才瞒住了消息。
“在豹韬卫。”
“人到手了还愁什么?让萧纵审一审,之后拿上供词入宫便是。”
苏稚本想坦言萧纵已经入宫的事,顿了片刻,还是决定不说了。
江柔是陛下嫔妃,又是南疆人,身份特殊。
她身亡的案子悬而未决,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出杀人凶手,让萧纵解开束缚,放手调查。
“祖父说得对,我这就回去了。”
“吃过晚饭再走吧,你回来一趟,也没见过你父亲呢。”
“事态紧急,下次吧。”
“也好,下次带从云一块过来,吃个团圆饭。”
苏稚应下,福了福身,转身离去。
豹韬卫。
窦昭一身戎装,正打算出门,见到苏稚,惊讶道:“您怎么到这来了?”
苏稚疑惑,“为何不能来?萧纵呢,回来没有?”
“您还没听说呢?陛下任命主子为绥远将军,前去西南剿匪,一会儿便要出发了!”
“竟如此突然……”
她语气极缓地呢喃,忽的灵光一闪,西南,不就是南疆么?
陛下假借剿匪之名,实则是想赶在赵将军之前,粉碎他和皇后利用南疆造反的阴谋。
可没有证据,萧纵是如何说动陛下出兵的?
“濮弘呢?”
“方才陛下派侍卫将人提走了,现在,约莫在宫里吧。”
苏稚沉思不语,濮弘会这般听话,乖乖交代幕后真凶?
然而现在事情的走向,又由不得她不信。
“少夫人,我该走了,要不您跟我一块走,正好送送主子。”
“正好,走吧。”
到了城门口,苏稚掀开帷幔,一眼看到千军万马前的矫健身姿。
她正要跳下马车,萧纵看过来,沉着一张脸对她摇头。
男人策马过来,不悦道:“双身子的人,还这般胡闹。”
话虽这么说,他心里却开心的不得了。天知道,他回家收拾行李,没看到她时有多心慌、多不安!
如今人好生生出现在他面前,还因为舍不得而红了眼眶,招人疼得紧。
苏稚瘪瘪嘴,委屈道:“紧赶慢赶来见你,第一句话就凶人家。”
她甩上帘子,气鼓鼓地坐进轿厢中。
哼!
再也不要理他了!
萧纵驱马走了几步,马鞭撩起窗口的遮挡,哄着里面的白面团子。
“生气了?”
苏稚扑过去,张口就咬。
萧纵收了鞭子,把手递过去,也不躲,就看着她耍横。
瓠犀般的皓齿挨上古铜色的皮肤,哪里舍得真咬,做样子似的磨了磨便松开了。
“就这?”
苏稚揉着腮边,“太硬了,牙疼。”
萧纵伸手帮她,“是你太软了。”
苏稚:……
这么多人看着呢,这种话怎好放在明面上说?
她拿出图纸,“你没看过无忧谷的地图,我画了一份,你带上。”
萧纵接住,收在怀中,却说:“已经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