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这里是……”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伊比多已经平躺在一张精致的小床上，银灰色的被单与她的银发映衬着。巨大的落地窗前站着一个男人，窗帘紧闭，厚重的布料隔绝了大部分阳光，但依稀能看出他宽阔的背影。伊比多揉揉眼睛，习惯性吸了吸鼻子。

    不算有攻击性的味道，但她还是警惕了些。

    “你醒了。”

    男人像等了许久，又像是刚到不久。他转过身，出现在伊比多眼前的是一张面具，昏暗的光线下她看不清细节，只看清面具的鼻梁似乎很挺拔，像是故事中能见到的恶鬼。

    然而男人声音中却透露出淡淡的温柔，与可怖的外貌格格不入。

    “这是哪里……”

    伊比多下意识缩起四肢，像只小猫一样蜷缩在床上，即便能感受到男人并无太多恶意，她的身体还是不自觉地害怕起来。

    “我到那里的时候只剩下你一个活人了，地上的血全都凝结，只有你像个小兽一样趴在母亲的背上均匀地呼吸着。”男人语气很温柔，“布瑞提絮的贵族政变，今后应该不会再发生了，蕾这一姓氏已经彻底从历史中抹去，剩余的列克塞夺回了政权，在雾都建立了新邦。”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伊比多·蕾·列克塞。”

    男人一愣，随后耐人寻味地笑了笑：“没想到你竟然能活下来。”

    窗帘毫无征兆地被打开，他走上前，在伊比多的注视下取下面具，露出一张温柔协和的脸。

    “如果你愿意的话，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我可以成为你的家人，我会和你一起建立新的家园。”男人说，“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也不会强求，你可以现在就离开。”

    “你……你叫什么名字？”

    “吴远山，是个帝都人……不过也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男人眼神黯淡，“我也没有家人，你愿意和我一起吗？”

    “我们一起，推翻这个世界。”

    女孩眨巴着眼睛，因恐惧而收缩的身体终于微微松开，她看向男人，试探着把手伸了出去，这个动作的意思是：我可以相信你吗？

    而男人也伸出手，将宽厚有力的大手轻轻盖在她的小手上，像是宽慰，也像是在说，我会保护你的。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啊，伊比多。”男人的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是个需要别人保护的小女孩。”

    空间撕开一条裂缝，吴远山从里面走了出来。蝠一直波澜不惊的脸上终于有了点血色，她愣神，呆呆地开口：“首领……？”

    “我不放心，所以跟来看看。”吴远山从她手里接过伊比多，“在我捡到伊比多的时候，水晶宫遗址上残留的气息，和方才你们遇见的那个人一模一样，所以我在想，是不是有什么超出我们预料的事情要发生了。”

    “抱歉。”蝠低下头。

    “不必道歉，蝠。”吴远山温和地笑笑，“我说过，没有什么比你们的人身安全更重要了。”

    “对……不起，远山爸爸。”

    怀中的伊比多停止颤抖，趴在吴远山的肩头睡着了。这遥远到有些陌生的称呼让吴远山不由得一愣，忽然思绪飘回很多年前的那个夏天，他在满地狼藉的水晶和血液里，找到那个伏在母亲尸体上呼呼大睡的女孩，手掌冰冷到让他差点怀疑是具尸体，若不是尚有呼吸，恐怕要一起葬在旧贵族的纸醉金迷里。

    “真是怀念的称呼啊。”他脸上流露出慈父般的神情，“睡会儿吧，乖女儿。”

    “接下来该怎么做？”

    蝠来不及理清他们一头雾水的关系，首领从没对他们说过伊比多的过去，她也不好奇。眼下最重要的是已经打开的现世虫洞，太云一行人已经掉入其中，没有标记，他们根本获取不到任何信息。

    “随它去吧，事情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我也并非完全没有预料。把你们牵扯到如此危险的境地，实在抱歉。”吴远山说，“蝠，你还记得水无月成立之初，我都说过些什么吗？”

    蝠一愣，她是最后一个加入组织的成员，与莓谷摩一样出身于樱雪，可吴远山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忘记了所有的过去，只有蝙蝠在她身边盘旋环绕。于是首领为她取名蝠，希望她能像蝙蝠一样，在黑夜里不会迷茫失去方向。

    于是她张开翅膀，为了他投身于山谷，哪怕没有回声。

    “抱歉，我的记忆不准确，只能想起一点点东西了。”蝠说。

    “不必抱歉，当时承诺让你想起一切没能做到，我才应该说声抱歉。那时的我告诉你们，允许你们忘记一切过去，抛弃一切过去，当然也可以紧紧抓住那些过去，你们的记忆任由你们处置，而我既然将你们收拢在一起，就要承担起你们每个人的梦想。”

    吴远山继续说：“成立之初我就说过，无论过去，无论将来，至少现在我们是因为同样的目标聚集在了一起，既然道同，就是家人，无论任务多么重要，都要把家人的安危放在最前面。”

    “如果那样无法实现你的梦想呢？”蝠小心翼翼地说。

    只有在吴远山面前，她才有这种小心翼翼的时刻。

    “那都不重要。”吴远山摆摆手，“如果我们所建立的乐园需要摧毁我们的小世界，那么一切都毫无意义。”

    “我不认同，也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蝠浑身一颤。

    “我明白了。”

    她侧过身，将视线投向那片不停旋转着的深渊。

    蝠的视力很差，她就像真正的蝙蝠一样，常常用超声波来判断物体的方向和位置，这也是她与生俱来的天赋。但在她所有交过手的敌人中，对她一致的评价就是无法捉摸，变化无穷，而这种评价，就来自于她那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学会的灵魂之力。

    无条件的复制，并且无条件的赋予。所有天赋，只要她亲眼见过术式展开，她便能直接复制能力，并且能施加在他人身上。伊比多那随意的空间跃迁便是出自于蝠的手笔。

    吴远山说，这很有可能与已经被她遗忘的过去有关，可即便是全球第一的黑客莓谷摩发动了全系统搜索，也没能在樱雪的任何历史中找寻到有关她灵魂之力的任何一点线索。

    那时候蝠突然明白，原来水无月的每一个人，要么没有过去，要么毁灭了过去。

    于是一群被抛弃的疯子相互依偎着取暖，在荒诞的世界里组建了属于他们的小小乐园，他们杀掉每一个妨碍计划的人，用尽生命在血中舞蹈，只为抵达所有人都能实现梦想的地方。

    “不用露出这么惆怅的表情。”吴远山说，“既然我早就预料到这一切，自然已经留好了后手，我在criminal的刀刃里留下了一点东西，在林亦飘捏碎刀身的同时，小彩蛋就已经种在他身上了，我们只需要静观其变就好。”

    “这样么？”蝠垂眸，“果然比起您我还差得远。”

    “你真是蝠么？我印象里的蝠可不是个会说丧气话的女孩子啊。”吴远山笑笑。

    蝠摇摇头，她向来保持着最朴素的冷静，总以绝对的理智贯彻任务。只有在她视为再生父母的首领面前，她才会稍稍放出少女特有的敏感心思，小小的情绪，像是青春时期暗恋不可得的酸涩，亦或者是面对父母时小小的撒娇抱怨。

    “首领。”耳机里传来莓谷摩的声音，“附近的空间波动值在上升，以现阶段的趋势来看，再过半分钟就会波及您三人所在的区域，请小心。”

    “放心吧，就算是不相信我的能力，你也要对那个人创造出来的空间隔断充满信心。”吴远山说，“毕竟，他可是……”

    后半句话他刻意放缓了速度没说出来，耳机那头的莓谷摩一愣，随后心领神会，点点头说：“抱歉，忘记是他了。”

    “反正时间还长，我们在这里等一等也不急，好久都没有这样的放松时间了吧？兰丸和爱德华那边怎么样了？”

    “我在，首领。”兰丸温和的机械音从耳机里传出来。

    “刚刚回来。”爱德华有气无力。

    “怎么了爱德华？听声音像是刚睡醒？”吴远山打趣道。

    “实在是无聊，在这个世界快要崩坏毁灭的时候，首领你竟然安排我在基地待命。”爱德华抱怨道，“明明我才是主力军，怎么老是让伊比多那家伙出风头……”

    “好了好了，你们都很重要，无论是对于组织还是对于我，你们都是不可或缺的一份子。”吴远山语气温柔得像是在哄耍小性子的孩子，“既然是主力军，肯定要养精蓄锐，为了后面盛大的戏份做足准备嘛。”

    爱德华撇撇嘴，没再说什么。

    兰丸就坐在他旁边，他对爱德华的性子再清楚不过。小吸血鬼疯子虽然表面上哼哼唧唧，实际上心里已经被首领的一番话哄得乐开花。它的同伴一个两个都是这样，伊比多也好，爱德华也罢，都是小孩个性的典范。如果机器人能叹气的话，想必现在他的机械结构一定会发出低沉厚实的一声轰鸣。

    “现在，我是说，如果。”吴远山突然起了话，“如果现在我就要死去，你们会带着我的意志继续推翻这个世界吗？”

    “当然会。”爱德华毫不犹豫地回答，“虽然您刚才和蝠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但我还是会先完成我们的梦想再死的。”

    “也许。”兰丸给的回答模棱两可，“我是个机器人，只听从命令行事，也许会，也许不会，如果有人能对我发号施令，那我就继续。”

    “我会。”莓谷摩的回答很简单。

    最后，吴远山的目光落在了蝠的身上。

    “我会的。”蝠说，“您固然希望我们都好，但如果没有您，我们又怎么能走到今天？”

    “您的梦想比什么都重要。”

    “因为我们是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