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夕阳如血,染红了半边天。
慕幽笛回到上原家时,一眼便看见美和子和前田聪正坐在沙发上,两人低声交谈着什么。
两人看到慕幽笛,立刻噤声,整个客厅顿时陷入诡异的死寂中。
双方就这样对视。
慕幽笛目光冷然,而美和子则毫不掩饰自己的敌意和厌恶。前田聪的视线虽然极度不友善,但眼神深处,却似乎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之色。
慕幽笛对这两人实在没什么好感,于是朝楼梯走去。
这时,上原先生提着皮包走了进来。
“夫君,你回来了!”美和子柔声问道。
她站起身,满脸笑容地迎了上去。
“嗯。”上原先生淡淡地应了一声,将皮包和大衣递给美和子,接着开口说道:“美和子,梅香,你们俩准备准备,待会儿随我一起去赴宴。”
“赴宴?什么宴会啊?怎么事先没通知呢?人家连新的晚礼服都还来不及准备呢!”美和子一边挂好大衣,一边不满地嘟囔道。
上原先生侧头看了她一眼,解释道:“这次是洗尘宴,我也是临时接到通知。”顿了顿,他又说道:“今晚宴会比较特殊,你们穿和服去吧。”
“好的,夫君。”美和子乖巧地点点头,应允下来。
不过虽说是洗尘宴,但美和子觉得还是太仓促了,她都没有时间好好打扮自己。
另一旁默不作声的慕幽笛,听到“洗尘宴”这三个字时,心中不禁一动,直觉这场宴会可能跟今天那辆金色轿车里的人有关。
她点点头,同意赴宴,随后转身上楼。
上原先生看着慕幽笛上楼的背影,眉头微微皱起,表情有一丝疑虑。
他原本不打算带慕幽笛去赴宴。但对方听闻他找到失踪了二十多年的亲生女儿后,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并特意嘱咐他务必携妻女一同赴宴。碍于对方身份特殊,他无法拒绝,最终也只能无奈地带她去。
一个时辰后。
上原先生带着美和子和慕幽笛坐上车,三人朝领事馆的方向驶去。
这次的宴会其实就是为岛田和京子专门举办。岛田雄义这次来上海不仅是旅游观光那么简单,他还是来赴任的。
岛田被委任为日本驻上海领事馆副总领事,头衔职位仅次于总领事,比上原先生这个特使高出许多。
三人到达领事馆门口后,看到门口已经停泊了许多车辆,三三两两的领馆官员身穿传统服饰,携带家眷走进大楼。
慕幽笛第一次来日本领事馆,眼前是几栋三四层楼高的豪华建筑。
她下车后,整了整着装,跟在上原先生和美和子的身后,缓步走进大楼。
走进宴会大厅,上原先生和美和子不停地跟熟人打招呼,寒暄几句。慕幽笛不认识他们,只是礼貌性地点点头。
她习惯性地观察四周,注意每个人的表情神态。她不知道这算不算自己的职业敏感性,通过种种迹象表明,她以前似乎是个特务,职业杀手。
慕幽笛仰头,目光忽然对上一个男人的视线。
那个男人愣了一下,笑了笑,举杯朝她点头示意。
慕幽笛疑惑地看着他,她并不认识这个男人,因此只是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就低下头不再看他。
她不喜欢应酬,看到上原先生和美和子噙着虚伪的微笑跟人攀谈,她觉得很无趣,看到角落没什么人,她就走了过去。
楼上男人的目光跟着慕幽笛的身影移动,他问身旁的人,“她是谁?”
身旁的人说道:“哦,她就是上原家刚认回来的女儿,上原梅香。”
“她就是上原梅香!”男人惊讶。
“是的,岛田少爷。”那人恭敬地答道。
原来刚才跟慕幽笛对视的男人,正是岛田雄义。
岛田看着独自站在角落的女人,皱起眉头,心想,上原梅香不就是王素梅的原名么?可真正的王素梅已经被慕幽笛杀了,如今的王素梅是慕幽笛,那……上原梅香难道是慕幽笛?
岛田不禁失笑,怎么可能呢?
慕幽笛已经葬身水泥厂火海,是自己杀了她,不是吗?
岛田失神地凝视着角落里的身影,他的眼神似乎透过上原梅香看到了另一个人的身影,一个让他恨得咬牙切齿却又下不了手的女人。
就在这时,京子身穿一袭精美华丽的纯白色暗纹和服,步伐优雅地缓缓走过来。
“岛田君,让你久等了。”
岛田闻声回过头,看到京子这身着装格外庄重典雅,尤其是她手上那把象征着皇室尊贵身份的扇子,无不彰显她的高贵。
他收拾情绪,笑了笑,走过去牵起京子的手,说道:“无妨,夫人今晚真是光彩照人。”
京子温柔地微微一笑,将手轻轻搭在岛田的臂弯处,挽着他缓步下楼。
从着装可以看出京子对此次宴会极其重视,她身为公主不允许别人压她一头,因此经过了一番精心的打扮才盛装出席。
这时,一位领事走上舞台中央,面带微笑地开始主持这场宴会,并隆重地邀请两位重量级主角出场。
在场的众人立刻聚拢到舞台前,好奇地看向主持人。
岛田挽着京子下楼,立刻引起众人的注意。大家纷纷抬眼朝两人看去,立刻被京子这身装扮惊艳到。
领事在台上不遗余力地介绍了两位主角的身份,京子公主和岛田雄义。
闻言,所有人齐齐弯腰鞠躬行礼,道:“京子殿下,岛田公子,晚上好!”
躲在人群后面的慕幽笛,一听到岛田雄义四个字,蓦然抬头,朝岛田的方向看过去。
她心里很震惊,这个岛田雄义,是不是水泥厂爆炸案的始作俑者岛田雄义?
慕幽笛忽然被人拉了一下。
她转头看去,就见上原先生面色不善地盯着她,然后将她拉到他和美和子的旁边。
上原先生对慕幽笛低声说道:“别乱走,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
美和子瞥一眼慕幽笛,表情有点幸灾乐祸。
慕幽笛懒得搭理她,抬眼看向岛田的方向,她现在满心疑惑找不到答案。
岛田和京子走到舞台上站定,两人面带微笑地朝众人挥手致意。
岛田的目光缓缓扫视全场,视线不经意间掠过了人群中的慕幽笛,顿了顿,很快便若无其事地将目光移向别处。
领事见现场氛围高涨,微微一笑,郑重其事地宣布道:“自明日起,岛田雄义就任领事馆副总领事一职,并统管全局工作……”
他话音刚落,整个大厅瞬间一片哗然!
要知道,这个职位是名副其实的“一人之下”的二把手。如此重要且关键的岗位,竟然交给一个才二十出头的毛头小伙子!
台下早就听到风声的上原先生和一部分高层们,心中十分不忿。对于外务省的委任安排,他们颇有微词,觉得以岛田的资历和经验,远不足以胜任这份重担。但无奈他们位卑言轻,纵使心中有再多不满,也无法改变上级的决定。
待领事结束发言后,场上响起一阵稀稀拉拉的掌声。能听得出来,在场众人心里的不忿和不甘,与刚才热烈欢快的气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岛田站在台上,目光敏锐地捕捉到了台下那些藏于眼底深处的不满和质疑神情。显然,对于他这个“空降兵”,台下许多人心怀不满,甚至极不服气。
这些都在岛田的意料之中。但那又如何?这些人的看法对他来说并不重要!他唯一想做的,便是抓住眼前的机会,一雪前耻!
宴会在看似热闹的氛围中继续进行着。
美和子在上原先生的示意下,跟一群贵妇立刻簇拥到京子公主身旁嘘寒问暖。
慕幽笛冷眼看着一切。
见京子公主被一群珠光宝气的贵妇挤在小小的沙发里,她忽然觉得有点好笑。
不过,那个叫京子的公主倒是十分从容,始终保持着优雅大方的姿态,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语气温和而又不失礼貌地回应旁人提出的各种问题。
她心想,毕竟是公主,这份淡定确实难得。
慕幽笛转身离开,重新走到角落独自待着。
上原先生注意到慕幽笛的举动,不过没有说什么。他与其他同僚走到岛田的面前。
岛田看到他们走过来,知道来者不善,立刻打起精神,嘴角上扬,露出一副看似亲切的笑容,但眼底却没有笑意。
就这样,他与那些即将成为部下的人们皮笑肉不笑地寒暄了好一会儿。尽管表面上谈笑风生,可实际上谁都能感觉到气氛中的那份虚伪和疏离。
岛田面带微笑,对上原先生说道:“上原特使,初次见面,日后还望不吝赐教。”
上原先生呵呵一笑,连忙回应道:“副总领事客气了,大家都是为了共同事业尽心尽力,今后相互照应才是。”
说罢,两人相视一笑,话中几分真假大家心知肚明。
岛田跟大家寒暄着,手中的酒杯不时轻晃,看似专注。然而只有他自己清楚,他的注意力一直在人群中游移,仿佛在寻找着什么。
心里明明很清楚这个女人不是她,他的目光仍像被磁石吸引一般,不由自主地跟着她的身影移动,岛田也觉得奇怪,为什么自己会对那个身影如此执着?
慕幽笛环视一圈,满场虚与委蛇尽收眼底,让她觉得无趣得很,只盼着这场宴会赶紧结束。
她的指尖在旁边的桌上无意识地轻点。
岛田逡巡的目光一滞,心忽然狂跳起来。
慕幽笛感受到一束奇怪的视线,她顺着感觉看过去,就与岛田的视线再次对上。
她微微一怔,岛田的目光很复杂,有狂喜有挣扎,也有不解和难以置信,让她心下有些疑惑。
另一边的沙发上。
京子也时刻关注自己丈夫的一举一动,所以她敏锐地察觉到他的视线时常飘到某个人的身上,而此刻,那两个人竟然就那样旁若无人地对视着,让她心里一阵无名火起。
京子死死地盯着正在对视的两人,面色越来越阴沉,手上的扇子被她下意识地紧紧捏着。
而这时,上原先生不着痕迹地移动了几步,借着放下酒杯的动作,挡在岛田的眼前,隔断了他和慕幽笛两人的视线。
慕幽笛移开目光不再看岛田,想了想,她走出宴会大厅,离开这个既无趣又怪异的地方。她宁愿坐在车里休息,也不愿意看见满场戴面具的人。
离开宴会厅后,慕幽笛径直走向停放在院外的轿车。
她拉开车门,坐进车里,舒服地轻轻合上眼睛,静静地等着,期待能够早点摆脱这场冗长而乏味的活动。
等着等着,不久后,慕幽笛就睡着了。
她做了个恐怖的噩梦。
一个身穿白衣的女人拿着刀,张牙舞爪地朝她扑过来,吼道:“你不是上原梅香,我才是。”
慕幽笛表情怔怔,问道:“你是上原梅香?那我是谁?”
她看着离她越来越近的女人,那容貌也越来越熟悉,慕幽笛晃一下神,忽然说道:“你是……王素梅?”
那女人浑身漆黑,扑扑簌簌地掉下很多泥土枯叶,她嘶吼道:“是我,慕幽笛,还我命来!”
这时,黑暗中走出另一个女人,她穿着晚礼服,只是脖子汩汩涌出鲜血,十分恐怖。
她睁着血红阴鸷的双眼盯着慕幽笛,厉声叫道:“慕幽笛,还我命来!”
慕幽笛看着突然冒出来的陌生女人,问道:“你又是谁?”
那女人也跟着扑过来,吼道:“我是计阮,被你杀死的计阮!还我命来!”
计阮?
慕幽笛忽然记起南京的那场宴会。
一刹那间,计阮的脸,岛田的脸,骁豫龙的脸,还有宴淩和藤田惠美的脸纷纷闪过她的脑海。
她也想起自己和宴霜在那次宴会上的场景。
“你刚才去哪了?”
“裙子脏了,去洗手间清理一下。”
“你穿这套礼服真美。”
“那我以前穿其他的不好看咯?”
“没有没有,都好看。”
“傻不傻,逗你呢。”
………
她还记得,自己答应宴霜晚一点会回家,但自此之后,两人再也没有机会见面,直到……
轰!轰!
水泥厂仓库接连爆炸。
慕幽笛身临其境般,在回忆中再次感受到全身上下被灼烧,濒临死亡的感觉。
她不停地挣扎,猛地大喊一声:“啊!”
然后浑身大汗地从噩梦中惊醒。
叩叩叩…
慕幽笛听到声音,慢慢睁开眼,她缓了一下,发现自己坐在车里,这才转头看向车窗外,就见司机站在车门旁担忧地看着她。
她摇下车窗。
司机问道:“大小姐,你没事吧?”
慕幽笛虚弱地摇摇头,“没事。”
这时,宾客们陆续从大楼里面走出来。
慕幽笛看过去,心想,这场洗尘宴终于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