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姝静闭了闭眼,很快就做了决断。
她握稳了手中的长刀,横着迎接前面来人的冲击。
至于身后,她也只能寄希望于自己能随机应变,只要躲开致命的位置,皮肉上的伤口是打算硬扛了。
“噗嗤——”
长刀刺入皮肉的声音响起,却没有江姝静预想的虎口处的震痛感,反而是两道声熟悉的女声响彻耳边:
“阿江,弯腰!”
“掌事,小心!”
来不及多加思考,江姝静几乎是完全依靠本能判断出这个声音是友非敌,迅速地依言向前弯腰。
原本在江姝静面前砍向她的人,正瞪着一双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向没入自己心口只露出半点尖尖的刀锋。
而在江姝静的身后,凌厉的刀风几乎是贴着她的后脑勺刮过去。
江姝静死死盯着地上的影子,倏然眉眼一凝,反手将一直藏在袖子里的匕首直直地向上刺过去。
匕首准确无误地插入身后扑过来之人的心口,江姝静一击即中后便弓着身子灵巧地扭身,从落下来的阴影侧方钻了出来。
垂眸了扫了一眼叠罗汉一样躺在地上的两人,确定他们气息完全断绝之后才长舒出一口气。
江姝静这才看向那柄长刀的来处,只见一个灵巧的黑色身影正在人群中翻飞。
似乎察觉到江姝静的目光,那人一刀拨开来人的攻势,隔着刀光剑影和冲天的血光,冲着她投来一个安心的眼神。
那一瞬间,江姝静一直紧绷着的心终究彻底放松了下来。
仿佛有千朵万朵的烟花在她心底无声地绽开。
是殿下!殿下回来啦!!!
短暂的眼神交流之后,江姝静和姜荷绮等人迅速地应对起面前的局面。
姜荷绮带来了公主府内的精干力量,个个都是舞刀弄剑的高手。
不仅很快就拿下了这些黑衣蒙面的杀手,还留下了不少活口,可以绑回公主府慢慢审问。
安排好了手下人救助方恬意和受伤的其他人,江姝静激动地跑到姜荷绮面前,难掩欣喜:
“殿下,你回来啦!”
姜荷绮笑着点点头,目光落在江姝静深凹进去的眼睛以及眼下的乌青,摸了摸她沾染了鲜血和灰尘的发丝,抿唇道:
“阿江,这段时间你辛苦了。”
江姝静抿着唇轻轻地笑,闻言下意识的摇了摇头。
旋即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轻声问道:
“殿下,您怎么来这里了?”
“我先是回了府上,听桔花那个小丫头说你昨日晚上就带着人出府,一夜未归。
我心里放心不下,于是带着人出来寻你。”
看了看地上散乱一地的箭矢和被鲜血浸润的土地,姜荷绮明白这里曾经历过如何一场恶战,无不庆幸道:
“还好,我来的不算是迟。”
“对了!”
姜荷绮朝着身后招了招手。
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姑娘从人群中走过来,大大的眼睛里盛着明亮的光,冲着江姝静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笑容:
“你就是殿下常常提起的江姐姐吧?我早就好奇能叫殿下日夜都惦念的该是怎样的美人?
今日一见,果然是个大美人!人长得美,手上的功夫更美!”
姜荷绮笑着嗔了她一眼,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脑袋:
“别胡说!”
又转头对着江姝静道:
“这是吴芷莹,是驻守北疆边关的吴将军的幺女。
嗯......应该比你还小一些。”
“嗯,我属龙,恰好比江姐姐小一岁。”
见姜荷绮犹豫,吴芷莹笑着接口道,眉宇间的爽朗劲让人心中很容易就生出好感。
江姝静微微一愣,没想到吴芷莹对她的年纪都知道得这般清楚。
江姝静看了看吴芷莹,又瞧了瞧姜荷绮,心中暗暗地泛着疑惑:
殿下连这等细枝末节都告诉她了?
“吴妹妹。”
江姝静勉强的笑了笑,顺着姜荷绮和吴芷莹的话,轻轻地唤道。
见姜荷绮并没有留意到她的眼神,江姝静的心头掠过一丝淡淡的酸涩,忽然想起当初姜荷绮带着自己去见蒋如雪等人的场面。
原来当初,蒋姐姐她们心中是这样的情绪啊!
“哎......”
江姝静在心底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摇了摇脑袋,努力地将心底那股淡淡的情绪甩出去。
“吴妹妹是远道而来,殿下一路上也辛苦了,咱们先回公主府吧!”
江姝静冲着吴芷莹笑得亲切又和善:
“殿下和吴妹妹先回府好生洗漱休息一番,我让人准备准备给你们接风洗尘。”
“不了。”
姜荷绮摇了摇头,笑着拍了拍身边吴芷莹的肩膀:
“我就先不回去了。阿江,你先带芷莹回去吧!”
江姝静疑惑的挑了挑眉头,想要问些什么,可到底还是把话都咽了回去,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姜荷绮又转过身,轻声对着吴芷莹叮嘱道:
“芷莹,你随阿江回去之后就先不要洗漱了。”
姜荷绮伸手替她将沾了灰尘的碎发勾到耳后:
“你现在这样风尘仆仆又憔悴的样子就刚刚好,晚上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吴芷莹重重的点了点头,唇边的笑容依旧明亮,看向姜荷绮的目光里全是信赖。
听着两人打着她听不懂的哑谜,江姝静心中越发的不明所以。
她薄薄的唇瓣轻轻动了两下,最终还是满腹疑惑咽了下去。
江姝静冲着姜荷绮福礼告辞后,亲亲热热冲着吴芷莹道:
“吴妹妹,咱们走吧。”
吴芷莹点了点头,跟在江姝静身后往外走,路过院子门的时候顺手捞起放在院子门口的一个大包袱抱在怀中。
江姝静自然注意到了她的动作,垂眸轻轻扫了一眼,装作若无其事的继续往前走。
一路上,吴芷莹一直紧紧地抱着那个大包袱。
一直坐到江姝静吩咐人安排的席面上,吴芷莹也只是将包袱妥善小心地放在身侧的座位上。
见她只是简单的吃了几口,又喝了小半碗汤就放下了筷子,江姝静不由得关切道:
“怎么了?可是饭菜不合胃口?”
想到吴芷莹是从小在北疆长大的,胃口自然和京城的大不一样,不由得歉然道:
“是我考虑不周了,吴妹妹想吃些什么,我让后厨的妈妈重新做一份。”
吴芷莹咧着个笑看向桌面上满满当当的菜肴,笑道:
“不不不,饭菜很好,我从前在北疆还没有见过饭菜能做得这般精致小巧,看着就和一朵朵娇花似的,瞧着就让人有胃口!”
顿了顿,吴芷莹面露遗憾之色:
“就是可惜了,我现在还不能吃。”
说着,手又下意识地搭在了身侧包袱的系口上。
江姝静的目光也不由自主的落了过去,轻声问道:
“吴妹妹,这里面是十分重要的东西吗?要不要我让人给妹妹找一处妥善的地方安置?”
吴芷莹闻言摇了摇头:
“这可不行!这是我从北疆带回来的我的父兄的骨灰,是片刻都不能撒手的!”
说完,吴芷莹抱起包袱冲着江姝静展颜一笑:
“给我安排的屋子在哪?”
江姝静一下子被吴芷莹说得话冲击到了,愣愣半晌都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站起身来引着吴芷莹去休息了。
过去的路上,吴芷莹那句“父兄的骨灰”一直萦绕在江姝静的脑海中。
江姝静为自己的鲁莽而感到歉疚,有心想说点什么安慰弥补一下。
但一偏头,又瞧见身侧的吴芷莹唇边一直含着笑,那双大而明亮的眼睛一直含着好奇四处张望着公主府的一草一木。
看上去,不见伤心欲绝的情绪。
江姝静实在拿不准自己到底该不该开口,万一......又勾起她的伤心情肠呢?
说到底,江姝静与吴芷莹今日也只是第一次见,她在心里头沉沉的叹气,到最后也没再说什么。
待江姝静走后,吴芷莹站在院子正中央,四处打量了一番。
最终,她的目光落在高高的屋顶上。
吴芷莹深提一口气,足下一点跃上高高的屋顶,盘腿坐下。
她怀中紧紧抱着那个大包袱,瞪着一双大眼睛愣愣地瞧着东方,等着一轮红日自云层中一点一点露出曙光来。
冰冷干裂的风吹过来,吹得她面颊生疼,吹得她一双美丽的眼睛流下干涩的眼泪。
吴芷莹扯了扯嘴角,在心中默默地想到:
“这京城,也就这风可堪与北疆相提并论了!”
姜荷绮与江姝静、吴芷莹告辞后,一路快马加鞭地从她专属的角门小道直入皇宫。
在御书房,皇帝将刚批好的折子扔到了一边,面色漠然道:
“北疆那边,你成事了?”
姜荷绮干脆地跪倒在地,低首回话:
“是,儿臣幸不负父皇重托。”
皇帝垂着眼皮,自口中含含糊糊的“嗯”了一声,并不叫起,半晌都没有动静。
姜荷绮也不敢多话,低着脑袋,一双眼睛老老实实地盯着膝盖半寸长的地方。
父女二人就这样沉默着,长久地沉默着,久到姜荷绮的心里头都要长草了。
忽然,上首的皇帝猛地抬起眼皮,一抹凌厉的精光从他的眼底直直地射出来,似乎想要将下首跪着的人射出一个大窟窿来,看看里头到底是红的还是黑的。
“那你为什么这么久从北疆回来?”
姜荷绮的身手和能力是皇帝亲自挑选人自小的培养的,她有几分本事皇帝是很清楚的。
去北疆杀几个人,一来一回,姜荷绮花费的时间都够她走上几趟了。
姜荷绮半分都没有犹豫,冷静地回禀道:
“儿臣的确在路上耽搁了一些时间,是因为儿臣暗地里护送吴正才的女儿上京城来了。”
“吴正才的女儿?”
皇帝的声音里带着冷意:
“怎么?你还给吴正才留了血脉?你心软了?”
最后一句话,皇帝的声音仿佛是淬了寒冰。
姜荷绮却仿佛没有察觉到皇帝的杀意似的,面上表情没有任何变化,语气轻飘飘的落不到实处:
“只有吴芷莹一个人,吴正才和他的两个儿子都死了。儿臣觉得,吴芷莹只是个女子......”
“女子?”
皇帝打断了姜荷绮的话,冷声道:
“别看她只是个小小女子——
朕可是知道,吴正才的这个女儿自小和儿子一样教养的,读书,习字,练武,他儿子能学的他这个女儿可是一样也没落下!
朕费尽心思,处处如你所愿,让你去北疆,下的命令是杀——无——赦,你现在和我说你不仅留了他女儿一命,还把人护送到京城了?
怎么,你如今翅膀硬了,主意也正了,敢违抗朕的意思了?”
“儿臣不敢。”
姜荷绮伏下身子,以额触地:
“儿臣觉得吴芷莹无论是做女儿养还是做男儿养,终究还是改变不了她是个女儿身的事实。
她是个女儿身,有本事没本事都是没用的,都没资格管北疆吴家军的事。
可是,她对父皇来说,活着不活着,作用是不一样的。”
姜荷绮这话说得皇帝心中熨帖,那些横亘在心头的毛刺也像是被抚平了。
面上冷峻的神色缓和了下来,皇帝微微向后倾倒,后背靠在椅背上:
“那你倒说说,她活着,对朕有什么作用?”
“父皇,吴正才和他的两个儿子的死讯总该有合适的人公布出去,吴芷莹是吴正才唯一留存在世上的血脉,由她说出去最合适,也最没有人会起疑心。”
江姝静的声音冷得近乎没有半点温度:
“况且,吴家满门从他曾祖父起,已经驻守北疆五代人,如今只剩下寡母孤女两个人。
若是吴芷莹能在京城得到您的优待,不仅是北疆的将士,全姜朝的将士都会感念父皇您的英明仁厚。
不日您或是在北疆吴家军里扶持一位亲信,或是安排可靠的人去接管,吴正才的那些旧部或许也会更容易接受一些。毕竟,吴芷莹也算是一枚牵制他们的棋子。”
江姝静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眼睑下流泄出一片冷然。
“绮儿,你错了!”
江姝静诧异的抬首,疑惑地看向皇帝。
皇帝的声音更冷了,不屑地嗤笑道:
“如今,哪里还有什么——吴家军啊!”
江姝静默然,又重新垂下了脑袋。
半晌,皇帝的声音才重新响起:
“这么说,吴正才的这个女儿已经到京城了?”
“是。”
江姝静轻声应答:
“儿臣一直跟在她身后,在城门口等了一夜,一直看着她随今日第一批入城的人进来了,才安排了人继续跟着,儿臣自己快马加鞭来向父皇禀告。”
思索了片刻,江姝静又道:
“儿臣想最迟今日晚上,母后那边应该就能收到吴姑娘拜见的名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