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理游船底部,寻找合适的木料,替换已经腐朽的船板。清理铁锈,拆除多余的顶棚和栅栏,扩宽视野。为数不多的好消息,为燃油发动机添加柴油后,引擎轰鸣,尚能为队伍服务。关涛已经将近十二个小时没有注射过镇定剂或服用过任何镇静药物,目前表情木讷,眼神呆滞,队伍没有医生,不清楚镇静药物是否对关涛的神经产生损坏。
要将关涛带回——来自总局的命令。
太阳非常毒辣,空气中又弥漫着当下季节里不应有的潮湿,仿若雨季的前兆提早来临。闷热的天气未影响施工进程,两艘游船的修复接近尾声。下一项艰巨任务,是将游船从搁浅处拖入河道。
医生维斯特状况良好,已经对服用止疼药一事停止反抗,甚至曾主动提出帮忙。以防万一,我们拒绝了他的提议,让他继续休息,他开始抱怨手推车内部空间狭窄,不够容纳两个成年人。
————
维斯特放下扳手,对我和约翰说:“我们比预想中的时间超了一天。”
“想点儿好事儿。”约翰把头抬起又低下,用手拍了下发动机,“发动机能用就是好事。有了它,即便再浪费两天也无所谓。”
我从游船里探出头,望着不远处的河道。河道边缘的红树林仿似一道城墙,横断在我们与河道之间,视野之内,与我们所在位置大致平齐的地方,恰好有一处狭窄的空当。
我眉头紧皱,说道:“你们再仔细检查下这两艘船,千万别出差错。”说完从游船里翻身下来,指着河道的方向说,“我再去看看那条小道,确保那艘船能够从那里拖到河里去。”
“怎么还去,之前不都量过了吗?”约翰说,“放心,一艘一艘的过,肯定能过去”
“地形在变化。”我简单回了一句。说完,约翰嘀咕一声,我没听清,自顾自地朝红树林走去。
沿河道生长的红树林并不宽广,密集的根茎直直插入黑色的泥土之中,估计是此处水土肥沃的原因,让这些根茎看起来就像珠圆玉润的动物。一棵树干后面传来细微的声响,我停下来脚步,看着蒙娜从树后走出来。
“这条路无缘无故的出现在红树林里,是你搞出来的,还是单纯只是我们的运气比较好?”我问。
蒙娜耸耸肩,笑道:“我可没那么多闲工夫花上这么大力气为你们单独开辟出一条道来。”
我看着脚下的道路,说:“第一次来到这里我就想过这个问题——河道边的红树林连绵不绝,唯独在这里,恰好与搁浅的游船平齐的位置,出现了一处缺口。”我顿了顿,接着说,“修补游船,乘船走入河道,这可是你告诉我的路线。”
蒙娜听出了我的意思,却没将脸上的微笑撤走:“这条路如果真有什么问题,在你们讨论撤退的那天晚上我就会向你说明。没告诉你,就等于没什么好担心的。”
我谨慎地向里面走了几步。即便我们已经提前探查过这条道路,但每次进来,我仍然会感觉到紧张。
“每次进来我都会紧张。这是人类的第六感。”
“你会紧张,不是因为这条路是否存在危险,而是因为你即将真正做出抉择。”蒙娜回道,“是向北完成自己的任务,还是向南和其他人一起返回。”
我并没有吭声,继续往前走,越临近河道心里就越紧张。心脏怦怦跳得飞快,而四下一直风平浪静。
“我当初很信任你,才会把这里的位置告诉你,至少可以让你的队员们尽早摆脱痛苦回家去。应该是摆脱痛苦的吧,如果我没感觉错,我想你们都不喜欢这里。不过——现在我倒是有点儿怀疑,还有点儿担心,担心你会违背诺言。”
“去北面,寻找钥匙,继续完成任务。”我一字一顿地说,“我会履行诺言。”
“话是这么说,但你到现在都还没有向其他人说明你要单独往北去。”
“我不能就这样对他们说,他们会接受不了的。”
“那你到底要怎么做?向我展示一点儿,一丁点儿的诚意就能让我感到安心。”
我没再说话,向四周看了看,随后向南边走去。路上跨过了一个杂草丛生的灌木丛,攀上过一处由小碎石组成的低矮沙丘,旁边的岩石表面光滑,两棵体型较小的红树共同依靠在这块岩石的同一侧。越过沙丘又走了将近十分钟,我远远地看到三只高大野牛的身影,其中两只对立而站,摆出一副两军对垒的样子,看不见的杀戮已然将双方之间的空气填满。而另一只却依旧站在一旁低头寻觅,仿若无事发生,对那两只野牛即将开始的厮杀漠不关心。
不多时,对阵的两只野牛同时向对方发起冲击,硕大的牛角猛烈地撞击在一起。碰撞声、低吼声,即便隔着很远,也能依稀听见。战斗随着其中一方的死亡才逐渐停止,那只落败的公牛先是力气逐渐显露颓势,随后被抓住空当,被一角贯穿喉咙。凄厉的哀嚎霎时间响彻天地,胜利者的身躯披上了用落败者的鲜血织成的战袍,顶着落败者的身躯继续前进,直到撞倒一棵树干才堪堪停住。当一切尘埃落定,胜利者抖动了几下硕大的躯体,耀武扬威地朝剩下那只野牛走去。
“走吧,结束了。”
一路上,蒙娜一直都在我身后不紧不慢地跟着。
“其实你没必要大费周折。”蒙娜继续说,“你们下午想办法把船拖到河道,你们没办法晚上走,所以肯定要等到明天再出发。你就等轮到你守夜的时候,单独开走一艘船就好了。”
“那其他人怎么办?一艘船乘不了那么多人。”
“把维斯特和关涛放在船上,再来一个人驾驶,把船开慢点儿,保持能让人跟上的速度。他们见你开走一艘船先离开,大概率只是震惊一下,然后就会继续上路,放心,这样一根轻飘飘的稻草是不会把他们的精神压垮的。或许你同意让巫清华留下,这样约翰他们总共四人,刚好能乘一艘船离开。虽说这样做可能物资就带不了太多,但也没关系,反正乘船回去时间也快,物资少点儿没什么大不了的。甚至可以把关涛也留下,这样物资还能多带些。”
我当即拒绝:“不行!”
“别生气嘛,我只是提供建议。”蒙娜摆摆手,“既然你不同意,那你就说说你的计划吧。无论怎样,能保证你老老实实的去北方就好。”
河水流动发出的声音不是很大,但两声物体落水的声音足够引起我们的注意力。我们向前看去,眼前是一个高高耸起的木柴堆,由树枝、石块和软泥组成,从红树林边缘延伸至河道,挡住了河水大概三分之一的去路。
走进木柴堆,想在这些横七竖八的树枝之间找到一个落脚的地方不算容易,为此,我将两处用软泥粘黏起来的石块踩踏,侧面的几根树枝也晃了两下,险些坠落。希望居住在这里的小家伙们不会介意,我一边想着,一边蹲下来,面朝一个漆黑的洞口。
“这就是你的计划?你一个人类去找河狸帮忙?”蒙娜用嘲笑的语气对我说,“算了吧!还是听我的,现在回去,等到晚上老老实实地开走一艘船。”
还没等我回话,水面就开始冒泡,一个毛茸茸的小家伙从水下探出头来,水珠从密而柔软的绒毛上滑落,黑色的鼻头连带着透明的胡须一抽一动,一双黑色的眼睛炯炯有神。
那一刻,我与它对视良久,我知道它能明白我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