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欣到达审讯室的时候，押送珍妮丝的守卫正准备离开。本来他计划提前来到审讯室等待的——进行一场耐心的等待，并慢慢地理清询问思绪。但路过中央花园时，他被几株新植物吸引了太多注意。
那是几株不易被察觉的嫩芽，因为王欣对中央花园里的一草一木都太过熟悉，所以才能一眼发现他们。
他把椅子抽出来，尽量不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坐下后又整理了制服和坐姿，把椅子摆正。郑重地做完全部准备后，他才看向珍妮丝。王欣发现珍妮丝已经在看自己，并能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出来，珍妮丝还认得自己。
王欣清了清嗓子，露出微笑：“珍妮丝，好久不见。”
“其实也没多久。”珍妮丝回答，听上去没有什么多余的感情，但王欣觉得这样开场还不错，他看过前面的询问资料，珍妮丝大多对询问员的态度十分恶劣，并擅长给出模棱两可的回答。
“珍妮丝，你知道你现在在哪吗？”王欣尝试问道，“如果还不清楚，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你现在已经不在地面了。”他没和宇航员打过交道，但他猜当宇航员从从深邃孤寂的太空返回后，一定也会出现自己仍旧深陷孤独的错觉。
“我当然知道，这里是地面勘察总局。”珍妮丝说，“你是王欣，我是你的助手。”珍妮丝回答得很快，非常流畅，整个过程令王欣有些惊讶，但她在前几次询问中对这个问题都给予了否定的回答。
“那为什么你和其他人说你不知道自己在哪？”
“可能是我还没想起来。”珍妮丝说，“现在想起来了。”
很简单的回答，也非常敷衍，像提前准备好的。
王欣也不打算纠结，低头看了眼之前的询问资料，随后抬头问：“那你知道我来这里做什么吗？”
之前珍妮丝在回答这个问题时，会以小女孩的纯真语气问“你们绑架了我吗？”，但现在，珍妮丝说：“你想知道关于勘察任务的事情。”
王欣知道如果自己再询问她为什么现在给出的回答和之前不一样，她一定有其他听上去很敷衍，又没有辩驳余地的借口等着自己。于是他不再多问，点点头，继续说：“关于任务，你还记得多少？”
“任务很成功。”珍妮丝说。
“成功？”他反问。
“我带回来了许多样品，就在我背包里，如果你们找到我时没有忘记把我的背包顺手带上的话。”王欣觉得她在回答时有些得意。
现在是珍妮丝占上风，他思考着，并把珍妮丝的语气态度记录下来。
“我们当然发现了那些样本。”他停笔说道，“还有麦伯森他们带回来的样品，我们都拿到了。对了，麦伯森你还有印象吗？”
珍妮丝没有回答。
王欣接着说：“关涛、维斯特和巫清华，当然，还有约翰和黛西，你对这些名字都有印象吗？”他在念名字时加重了语气。
“我没有疯，我当然知道这些名字拥有什么含义！”她的情绪发生波动。王欣皱了皱眉——含义，为什么要提到这个字眼？
“那他们是谁？”
“和我一样，都是勘察队队员，怎么了？”情绪更加激动。
“你还记得他们都怎么了吗？”王欣连续问道，“他们身上发生了什么？”
“和我有什么关系！”她呵斥道，带着手铐的双手砸在桌板上，“该死，我是犯人吗，为什么给我带这玩意儿！”
“以防万一。”
“防止他妈的什么？”
“防止可能发生的危险。”
“你们把我归结于危险？”珍妮丝吼道，“我为总局工作，我是第一期勘察队成员，我是冒着生命危险为你们带回样本的人！”随后，她身体前倾，直直盯着王欣，语气变得温和，“我还是你的助理。”
“我知道。”他骗她说，“给你带上手铐是其他对你不熟悉的人的要求。在你离开的这段时间，局里新来很多陌生人，他们不了解你所以才会提出这样的要求。这显然是不合理的，所有熟悉你的人都不同意，但——毕竟是少数，不过我保证，你的境遇很快就能得到改善。”
“只要我配合审问。”她补充道。
他纠正她：“只要你配合询问。”
“我理解，我最后也会认识那些陌生人的，我们会成为朋友，我的境遇会得到改善。”珍妮丝小声说，“不过我仍然需要理由，为什么陌生人会觉得我危险？你为什么要问我勘察队其他人的名字和状况？”
“关于他们，你还记得什么？”王欣问。
珍妮丝露出思索的神情，她思考了有一会儿才摇摇头，缓缓说道：“我记得他们的名字和长相。”
“他们在任务中发生了什么，你还记得吗？”王欣没有用“你不记得了吗？”这句话，因为他觉得这句话带有引导的含义。
珍妮丝说：“一点点，我们一起执行任务，没其他的。”
“他们的结果呢？”他提示道。
“结果？”珍妮丝反问，又否定，“不记得。”
王欣装作仔细阅读资料的样子，实际上他对上面所用的标点符号都一清二楚。他在黛西、约翰和巫清华的名字下面画上横线，其实横线也没有多少意义。
“黛西、约翰和巫清华没有回来，我手中的资料把他们三个标注为失踪状态。还有一份非官方材料，那上面说黛西和约翰很可能已经死亡。”王欣顿了顿，决定把日记本描绘成非官方材料，“麦伯森、维斯特和关涛回来了，就在这栋大楼里，但他们三个也都受了或大或小的精神创伤。”
“你认为他们的情况和我有关系？”猜测准确。
王欣没有否认：“你有没有和他们一样，也遭受了精神创伤？”
“创伤？”珍妮丝低声重复，她在琢磨这个词语。
王欣慷慨地给予了她思考的时间。“没有，我没有创伤。”珍妮丝否定，“其他事情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其他人是怎么了。”
“但你知道自己没有精神创伤。”
“我很清楚我很好，感觉良好。”她的话有点儿针锋相对的意思，“你凭什么觉得我有精神创伤？”
“凭那份非官方材料。”
“非官方材料？官方材料都没什么可信度，文字在某些场合就只是文字而已。”珍妮丝发出笑声，蕴含嘲讽，“你不在现场，你怎么知道现场发生了什么？”
“或许正因为我不在现场，我才能知道。你在现场，但你貌似并不清楚那段时间的经历。”
“我恐怕有过短期失忆。”
“短期失忆不属于精神创伤吗？”王欣觉得自己目前处于上风。
谈话停顿了一小会儿。
“什么样的非官方材料能让你深信不疑？”珍妮丝问，“你相信他们的状况与我有关系。”
王欣从资料下面将日记本拿上来，向珍妮丝展示：“我也不想相信，但这个推论来自于你的日记，我们在你身上找到的日记。”
他本来以为珍妮丝会再做停顿，但她没有，相反，她答的很快，很流畅，无论是语气还是表情都无可挑剔。
“我从没写过日记。”
王欣为之一愣：“珍妮丝，写没写过不是你说说就行的。日记里绝大部分内容都是关于这次勘察任务的，但还是有一些文字涉及了你以前的经历。我们花了很大精力去核对这些经历，基本上大差不差。”
“我没写过日记。”珍妮丝脸上还是一副平静的表情，“在地面，我没时间去写日记。等其他人恢复正常，他们也能为我证明。”
“我也希望他们能快速恢复正常，这样就能证明你的清白，你就——”
“不用被监禁。”珍妮丝打断道。
“只是暂时的，为了你的安全做出的考量。”
珍妮丝向后靠着椅背，略微抬起下巴盯着王欣。
“你有过梦游吗？”王欣问。
“自从出生，我三十多年来都没有过梦游，但如果你是在问我任务期间的行为，我不清楚。”
“你怎么会认为我是问你在任务期间有没有过梦游？”
“因为我们的话题是围绕任务进行的。”她耸耸肩，“显而易见，你忘记主题了吗？”
“日记里有记载你在任务期间有过梦游，几次很严重的梦游。”王欣不介意珍妮丝的态度，“有没有可能你每天都在梦游，只不过自己不知道。”
“我在梦游时写下的这本日记？”珍妮丝再次笑了出来，“我不得不说有这个可能，也必须称赞你的想象力丰富。”
“谢谢，在现在这个世道，想象力或许是非常重要的东西。”王欣回以微笑。
“说真的，我不清楚这本日记，如果你相信自己的想象力，就用我以前的文字去和日记本上的文字做比对吧。如果真是我写的，我就再帮你好好回忆回忆。”
“比对工作已经在做了，不过就现在而言，这项技术并不简单，还需要几天才能出结果。”
“是吗？”她语调上扬，“看来我还要在这里被关几天。既然这样，你跟我说说日记的内容吧，挑重点和与其他人的意外相关的内容，如果真是我写的，或是队伍经历过的，没准儿我还能想起什么。”
王欣翻开日记的第一页，看着泛黄的纸张陷入了沉默，半晌之后，他对珍妮丝说：“我相信你真的不记得自己经历了什么，也希望这个日记不是你写下的。”
“如果日记不是我写的，我就能摆脱嫌疑了吗？”珍妮丝问，“我就能离开这里了吗？”
“你想离开这里，你想去哪？”
“不知道。”珍妮丝说，“我就想到外面去。”
王欣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合上日记本，拿着它走到珍妮丝面前，将日记递给珍妮丝。
“你说的那些内容太多，自己看可能会更好。”
珍妮丝接过日记本，朝他点点头：“也能帮助我打发时间。你把原件给我？”
“没关系，我相信你能好好保存。”
王欣决定今天就先到这里，正当他准备离开这个灯线昏暗的房间时，珍妮丝叫住了他。
“基因改造计划怎么样了？”
他转过头，疑惑地盯着她。她为什么会突然提起基因计划？
“别紧张，我在别人闲聊时不小心听到的，不过那两个人我不认识，是生面孔。”
这样就合理多了。不是吗？
珍妮丝又说：“长出翅膀的人像天使吗？”
那两个人说的有点儿多了，王欣心想。
接着，他打开门，伸出一只手掌挡住外面涌进来的白光，用厌恶的语气对珍妮丝说：“不像，就是一种奇怪的鸟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