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迪一夜没睡,他睡不着,好在他也不需要睡觉。
在太阳升起前,菲尼克斯又唠唠叨叨了一阵,然后忽然停下来,可能是反应过来自己这样像个长舌妇。意识到这点后,他头也不回地窜到一处阴影中消失不见,也没告别。
东边微微泛白之际,许归期从床上爬起来。
在温迪推门而入的时候,他看见许归期正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泡茶。
“要一杯吗?”
“乐意之至。但如果是酒的话,我就更开心了。”
他接过一只小巧玲珑的茶杯,放在手心里,暖暖和和的。
“为什么早上就要喝茶?”
许归期显然被这个问题问住了,他坐在那里想了好一会儿才给出答案。
“那我问问你,为什么蒙德人更喜欢在晚上喝酒?
这是一种习惯,千百年来形成的习惯,三言两语说不清。”
“你说得对。”
温迪的情绪还是很低沉,但是许归期看不出来,因为他不想让许归期看出来。
在某些方面,神明就是这么霸道。建立不对等的信息条件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甚至不需要对方知情。
“但是蒙德人可不只在晚上喝酒。”
“所以璃月人也不只在早上喝茶。”
闲话到此结束,两人分席而坐,安安静静地喝完了这壶茶。
“你有办法搞来骑士团的茶叶吗?”
温迪摇头,“我哪有那么神通广大......”
许归期微微叹气,他还在惦记那次在琴团长办公室里的茶叶。
“你有早饭吗?分我点呗。”
许归期连头都懒得抬,“神也要吃饭?”
“神也有口腹之欲嘛。”
温迪笑眯眯地说道:“我有点馋。”
“我连我自己都要喂不饱了,摩拉像流水一样的跑掉,我都不知道花到哪儿去了。”
许归期看起来有些苦恼,“照这个势头下去,再过几天我就要去冒险家协会接委托去了。”
“所以说有没有食物啊?”
“你真是油盐不进啊喂!”
“不,我吃油盐,油和盐分是食物的重要调味品。”温迪并没有意识到他开的这个玩笑过于冷了。
许归期感觉到一阵恶寒,在他的印象里,某风纪官好像是来过两次蒙德的,这时候已经来过了吗?
咝——
他倒吸一口凉气。真冰神的权柄,恐怖如斯,身居他乡都能让自己起一身鸡皮疙瘩。
“啊?朋友,不给酒喝就算了,连饭都没有吗?我饿着肚子,可是一点力气都没有哇。
我胃口很小的,就吃一点,不会吃穷你的。
可以吗,可以吗可以吗??”
看着许归期依旧在保持沉默,温迪还在一步步试探他的态度。
突然,许归期猛地站起,快步走进厨房。没过一会儿,他端来一盘沙拉,新鲜的蔬菜叶子上还残存着一点水珠。
“喏。”
“谢谢老板,老板大气......”
“客套话就免了吧。”
许归期又忽然意识到什么,这好像又是“听话定律”的延伸。
知道自己不会给他酒喝,就退而求其次的要求给他地方住,还在这里蹭吃蹭喝。
温迪听见许归期的呼吸突然沉重了一些,他讶异的望过去,看见许归期在做深呼吸。
“呼——冷静,现在是我在求着他办事,冷静,冷静——”
“你在喃喃自语些什么啊,朋友?”
耳边的声音忽然凑近,许归期眼皮子一跳,屁股下的椅子发出“嘎吱——”的惨叫声。
“你后退半步的动作认真的吗?”
温迪真挚地问。
“吃完快点干活去!”
温迪的披风被揪住,拖到屋子外面,房门毫无留恋的被关上,留他一人在风中萧瑟。
许归期总感觉什么地方怪怪的,温迪嘴上是在调侃他,但眼神好像有点飘,好像总是在看地板的样子......
地板?地板上有什么?
许归期摊在椅子里,目光在地板上来回搜寻,直到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的神经太紧张了。
呵,笑话,地板上除了一团黑乎乎的影子,还能有什么东西。
他自嘲地笑笑,许是跟阿贝多的实验将他吓着了,他的睡眠质量都比起刚来蒙德的时候差了不少。
可不能这样,正菜还没上桌呢,哪有吃开胃菜就把自己撑死的道理?
收拾了一遍屋子,也收拾了一边心情。许归期小心地推开门,没发现什么异常的情况。
阳光很明媚,不像会长出闹脾气的龙的样子。
他缓步走到商业街的尽头,这条街比起之前萧瑟了不少。
芙萝拉的花店已经闭门谢客了,毕竟特瓦林来的时候,那些花花草草是最不好搬运的一批货物。几次下来,她的店铺损失惨重,倒不如暂时关门,等骑士团或是冒险家们解决龙灾的事再重新营业。
许归期轻轻叩门,后退半步,静静地等待着。
“请稍等。”
屋内传来回应,伴随着一阵轻巧的脚步声,一个小脑袋从门后探出来。
“许先生,是您!”
“打扰了。”
“哦,您是来取花的吧?在这儿,给您。”
许归期接过被包装好的塞西莉亚花,隔着挺远的距离都能闻到清新的花香。
“谢谢,多少摩拉?”
“我哪好意思要您的摩拉。”
芙萝拉连连摆手,“前两天在那条魔龙来了的时候,您帮了我不少的忙,我这一屋子的花朵也是托了您的福。”
“之前已经道过谢了。”
“再谢一次也是值得的。”
许归期笑了,他发现很多可爱的女孩子多多少少都沾上一点小小的倔强,他家小姑娘也是这样。
告别之后,他径直走向西风大教堂。准确的说,是西风大教堂后面的那片墓地。
路上没遇到几个熟人,这也正合他的意。
距离越来越近,教堂的钟声也越来越清晰,他心中的那股灼烧感也越来越剧烈,五感都有些轻微的模糊。
他这才意识到,他其实一直都有些自责,自责没有更早些来,自责自己一直不敢、也不愿意去正面面对。这种自责的情绪从那天出来骑士团后就开始发酵,直到现在才开始爆发。
人的情绪爆发不一定都是强烈的,比如现在:一个身形单薄的青年,逆着从教堂出来的修女们往上楼梯走,迈过一级一级的台阶,目光平稳柔和。
所以谁都不会相信他处在难受和纠结中,他骗过了所有人,包括他自己。
吴棱说的对,他就是一个善于自我内耗的人。比起外耗他人,内耗自己起来也是毫不手软。
管这个结论是谁说的呢,就当是吴棱,总不能逮着老爷子一个人薅。
人群中的金发少女一下子就注意到了许归期的身影,她想开口喊住他,但他的那副微拧着眉沉思的模样让她的话卡在喉咙里。
“怎么了,芭芭拉小姐。”
“没,没事......”
芭芭拉捂住心口,极其善于捕捉情绪的她,刚刚感受到了一股极其复杂的气息,她腰间的神之眼都在闪烁。
这股复杂的情绪气息让她有一瞬间的心悸,等她反应过来时,只看见周围几个面露担忧的修女。
刚刚那人是许先生吗?他去哪了?
芭芭拉不敢确定,她刚刚晃神了。她抬头望向楼梯的边缘,那里空无一人。
“是最近太累了吗?这几天送来的伤者确实增多了不少......”
“没关系的,我还好,还有很多事要做。”
芭芭拉脑海里出现了那个高挑纤细的身影。
姐姐应该也在努力吧,我也不能拖了后腿才是!她在心里默默给自己打气。
“我们快走吧,耽误了时间可就不好了。”
许归期自然是不知道刚从他身边经过的小姑娘内心的挣扎的,他甚至没注意到刚才那群修女中有芭芭拉。
他也没有发呆,但就是集中不起来精神,只是循着潜意识里的那个目的地,不自觉地向前走。
像极了当代大学生的精神状态。
绕过教堂,他很快就看见了那一排排的墓碑。
穿梭在它们之中,许归期仿佛听见了许多灵魂的叹息,很多故事的讲述。再等他一静下来,去侧耳静听,又什么都没有听见。
心情变得肃穆是无可抵挡的,在这个地方不能放轻脚步的,也只能是无心之人才做得出来的事吧。
他的目光在一排排的碑文上搜寻,这样效率很低,到天黑都不一定能找到他想找的那个名字。
但他的运气实在很好。在忽如其来的一阵心动后,许归期拐了一个弯,还没等他数到第四十个墓碑,就看见了那个名字。
艾菲娜。
许归期站在这个名字前,一时竟不知道该干些什么。
风吹动他手中的花叶,好像在提醒他。
许归期恍然惊醒,将那一束塞西莉亚花轻轻搁在墓前。
他顺势依着墓碑坐下来,背靠上去。
不知怎的,在看见这个名字的时候,他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全都在一瞬间消失殆尽。就好像有一只手,温柔地抚平他冗杂的心绪。
钟声悠扬,在墓园中回响。一声,两声。
“久疏问安,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