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其昌听完朱常洛的话后,倒吸一口凉气!
他怎么都没想到利玛窦要传播的泰西教竟然如此大逆不道!
居然敢以教权压制王权,这不管是在大明的历史上,还是放在五千年的中华历史上,都是不能饶恕的禁忌!
宗教只能依附在王权之下,只能在世俗之后遵循世俗道德才能成为被统治者接纳的宗教。
一旦,宗教开始走偏,想要染指王权,先要统治世俗,那必然是要被强力打击的。
在东汉的时候,道教刚刚兴起的时候,张角等妖道就打着“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的旗号造反作乱,拉开了灭亡东汉的序曲——黄巾之乱。
在此之后,历代的统治者和士大夫们都开始无比的警惕教派的力量,只要有哪些打着“怪力乱神”旗号的教派出来妖言惑众,朝廷及地方都会不遗余力的进行打击和消灭。
而后,佛教在中原经历了数次灭佛事件之后,才算老实下来,和中原文化进行深入的融合。
最后才在唐宋形成了儒释道三教合流的大势,而是也是后世中华文化的精华基石。
现在,泰西教想要进到大明的土地,那么,泰西教面临的第一个问题就是本土化的问题。
如果,泰西教还是照办泰西教廷的那一套,即便是朱常洛脑子抽了,让泰西教合法传教,士大夫们都不会轻易答应的。
虽然,明末也有不少士大夫跟着利玛窦一起加入了泰西教。
但是,这些人加入泰西教的原因,根本就不是崇拜利玛窦带来的泰西天主,他们顶多就是一种心理和文化上猎奇。
你要这帮士大夫们抛弃儒家的道德和深入骨髓中的文化,彻底的融入泰西教中,做一个虔诚的泰西教徒,那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说白了,这些士大夫的行为其实就是和苏松地区流行的异装癖,完全就是一个心理行为,只不是一个张扬在表现,一个张扬在了心中。
归根结底,江南士人之所以会这么离经叛道,就是因为吃的太饱了,想要找一个心理的满足和刺激,所以,才会疯狂的尝试这些东西。
而他们之所以会这么癫狂的心理基础,其实还是王阳明大圣人给的自信。
王阳明的心学一出,提出了“知行合一”的大道,所有人看到这句话后,如同是醍醐灌顶,瞬间明悟了自己的内心,于是,就开始遵循自己心中的**,蠢蠢欲动了起来。
其实,这完全就是曲解了王阳明“知行合一”的大道思想。
王阳明说的“知行合一”,并不是单纯的只遵循本心,他强调的更多的是一种为国为民的儒家入世思想。
结果,这般人把经给念歪了。
把王圣人的话当成了自己放浪形骸,离经叛道的指南针。
若是,王阳明知道在他死后,有这么多人打着心学的旗号群魔乱舞,也不知他的心情到底该如何理解。
可能,他会后悔吧。
当然,这也不能否定了心学的价值。
毕竟,心学也是一次对儒家思想的升华,如果,不是这帮自私自利的人打着心学的旗号享受着离经叛道带来的快乐,说不定,这个世道还真的会好上不少。
可惜的是,人性贪婪,若是没有道德枷锁和法律的限制,人与野兽并无二致的。
所以,那些能够修身,修道,并教化天下的大圣大儒们,都是值得任何人尊敬的。
他们牺牲了小我的追求,立下了大我的志向。
仅凭这一点,像周公,老子,孔子,墨子,孟子,荀子,韩非子等诸子百家,他们都值得任何人的尊敬。
因为,他们所创立出来的道德,学说都是指引这个民族生生不息的无上瑰宝。
所以,他们值得世代之人的崇敬。
现在,问题回到泰西教本身。
董其昌拜道:“请殿下放心,臣已经会组织各路大贤一切共商此事,将泰西教彻底的进行本土化的改造,将其改为适合我大明本土的教派。”
朱常洛道:“有劳董师傅了,不过这事也不用操之过急,循循渐进即可。当初的佛教入我中原也是经历近千年的时光才慢慢的和我中华文化相互融合在了一起,所以,孤并不着急在一朝一夕之中就完成此事。”
董其昌听到朱常洛这话后,顿时福至心灵。
原来皇太子殿下还是很提防这个泰西教派的。
有了这个中心思想后,董其昌瞬间感觉这个工作好干过了。
董其昌回道:“臣遵旨。”
朱常洛和董其昌又聊了一会儿泰西教的事情,最后,朱常洛问道:“今日孤和邢卿聊了聊九边的事情。他今日应该找过你了吧?”
董其昌回道:“臣确实接到了邢军机的邀请,只不过还没来得及去和邢军机接洽。”
朱常洛听到董其昌的回答,只是嗯了一声,并未表露自己的任何不满,也没嫌弃他们办事拖拉。
毕竟,九边的事情也不是小事,邢玠不整理好思路和方案,他也没法去找董其昌谈论此事的。
所以,慢一些也能理解的。
朱常洛说道:“孤今日和邢卿主要就是议了一下九边归附之民的安排。孤让邢卿和你对接这个问题,因为在文教方面,内阁和礼部还是朝廷的执牛耳者,所以,此事孤就安排了邢卿找你对接。”
董其昌听到朱常洛跟他说起这事,他心里真的是无比感动。
按道理讲,朱常洛完全都没必要跟他说这些话的,他只需要看最后的结果即可。
但是,现在朱常洛提前和他交代了此事。
由此就可以看出,一这是皇太子殿下对他的信任和恩宠已经到了一个无可附加的地方,二则是皇太子殿下对九边之上的重视程度已经上升了最重要的国策程度。
所以,董其昌必须要认真的和邢玠一切执行朱常洛的旨意,把九边的事情安排妥当。
董其昌拜道:“请殿下放心,臣一定会和邢军机一起将此事稳妥推进,使九边安定,草原归附。为我大明中兴盛世立下不朽之基!”
朱常洛点头肯定了董其昌的表态,接着朱常洛说道:“孤和邢玠主要聊了文教和草原归附之民的安排事宜,还有些事情孤还提及。所以,在此孤要跟你再说一下。”
董其昌立刻做出恭敬倾听的态度。
朱常洛说道:“文教固然是重中之重,这些只要也是针对这些归附之民的后代。但是,这些新归附之民,在学习中原的文教礼仪之时,肯定是会觉得无比的枯燥和约束的。所以,孤也是突发奇想到了一个问题。”
“既然这些成年的归附之民学习中原的文教礼仪会有些难度,那么我们就换个思路,我们可以根据他们的各自部落传说和风俗,为他们编排相应的歌舞。让他们在娱乐享受的同时也把野性也淡化下来,使他们成为一个能歌善舞的民族也失为一剂良方。”
听完朱常洛的话后,董其昌眼睛一亮,这个方法好像有点意思。
董其昌道:“臣会安排教坊司也参与其中,让教坊司的艺人参与其中,为他们献计献策,编排属于这些归附之民的歌舞。”
朱常洛一听董其昌要让教坊司参与,朱常洛顿时摇头道:“教坊司太约束了,不一定就适合他们。孤给你指条明路,你可以去西山皇庄找找看,西山皇庄现在新生不少剧种和唱腔。这些比较接地气些,可能会更加容易的融合草原之民的特性。”
董其昌听到朱常洛支的这招以后,他也瞬间悟透了朱常洛心思。
皇太子是想让这些草原之民彻底的同化成人畜无害的良善之辈啊!
此圣心圣意,直追古之圣贤!
董其昌叹服!
其实,说到教坊司,很多人的第一反应就是青楼之类的代名词。
但并不然,教坊司虽然有这块业务,但,这并不代表这就是教坊司的全部业务。
教坊司虽然是一个品级极低的权责衙门,但是它直隶于礼部之下。
而礼部又掌握着全国的文教道德礼仪工作,所以,教坊司的职责自然也就庄重了不少。
教坊司还承担着皇家乐团的职责,负责庆典或迎接贵宾时演奏乐曲工作。
这可能就与很多人认识中的教坊司并不一样。
毕竟,这些阳春白雪的高雅,肯定是比不过乡里巴人的世俗的。
所以,这也就导致了很多人对教坊司的曲解,以为教坊司就是管理官伎的,里面就是一些妈妈桑。
其实,人家可是正儿八经的政府机构,是有编制的那种。
董其昌回道:“臣明白,臣已经会让处置好归附草原之民的文教工作,让他们也可以安居乐业的生活在大明的土地上。”
朱常洛说道:“辛苦了董师傅了。十年树木百年树人。这是一个无上功德的事业,也是一个需要长时间去坚持的事业。希望你们礼部不要把此事给咋办了。否则孤唯你是问!”
董其昌道:“臣一定不会辜负圣意!”
朱常洛嗯了一声:“好了,时间也不早了,孤也不留你晚膳了,早些下值回去吧。”
董其昌谢恩告退。
回去后董其昌也没来得及休息,他立刻召集了礼部还未下班的侍郎和与僧录司,道录司,教坊司相关的负责人开了一个小会。
董其昌坐在礼部大堂上,看着下首坐着的两位侍郎以及下面站着的数位僧录司,道录司,教坊司相关负责人。
董其昌说道:“都坐下吧。今日本阁叫诸位来,是要交代一下事情。”
两位侍郎及各司的负责人拜道:“请阁老示下。”
董其昌看着右边的礼部侍郎说道:“用韫,今日本阁在宫中和殿下商议了利玛窦的泰西教之事。殿下先前答应过利玛窦,只要利玛窦能从泰西带回泰西的经典,殿下就允准泰西教传教一事。”
“自古,君无戏言。殿下既然答应过了利玛窦的请求,自然也是一言九鼎的。但是,泰西教情况复杂,不同于大明的道释二教。泰西教在泰西是一家独大的教派,不仅可以左右泰西的世俗,其教首更是自称教皇,凌驾于泰西诸国之上,诸国国王之任免都要经过教皇的加冕才能继承王位。”
“所以,殿下对此也深感忧虑,担心,泰西教廷利用宗教干涉我大明之国政。故而,殿下要求本阁及礼部要完成对泰西教的本土化改制,使其与泰西教廷分割而立,行中原之礼,作中原之法,为良善世外之教。”
“本阁想到用韫你学富五车,见多识广,对于此事也定然会有自己的一番见解。所以,本阁打算将此重任交托给你,由你带领着僧录司,道录司名下的高僧大道一起参与到泰西教改制的工作中去。争取把泰西教改成和道释两家一样的世俗之教。”
“让泰西教的教徒们也学会用焚香祈祷,打坐念经的方式修行。使其断染指朝廷之政的想法。用韫,你可有信心?”
董其昌看着礼部右侍郎冯琦,等着冯琦的回答。
冯琦听完董其昌的话后,起身回道:“阁老请放心,卑职一定会完成阁老交给的任务,一定会认真改制泰西教,使其成为与道释两家一样的世俗之教。”
董其昌看着冯琦的态度,董其昌很满意。
冯琦是个实在人,而且,为官风格也很像之前的礼部侍郎现在的都察院总宪余继登。
每次看到冯琦的样子和他做事的态度,董其昌都有一种自己并不是礼部尚书,而是刑部尚书的感觉。
听到了冯琦的回答后,董其昌道:“那就辛苦用韫了。”说完这句后,董其昌还不忘交代一声更重要的,“还有就是关于泰西教的天主教的翻译,一定不要按照泰西的方式去翻译。比如天主经中的第一句‘神说要有光,于是便有了光’,这一句一定要翻译成‘神说要有光,经过了天子的恩准,才有了光’。”
“这部经文的翻译之中,一定要格外的强调天子的权威是高于泰西神的。因为,在不久以后,皇太子会亲自下诏册封泰西神为大明正神之一的。所以,在这些经文的翻译之中,一定要体现出我大明天子的至上!”
冯琦听到这话后,他回道:“卑职明白。”
董其昌又说道:“还有就是教名的问题,泰西教只是暂定的名字,泰西神也是暂定的名字。在翻译的时候,你和僧录司,道录司一定要集思广益,给这个新教派取一个合适名字,给他的神系也命名出一套新的规则来。切不可直接挪用其他教派的神明称号。”
冯琦听着董其昌的话,他有点意外了,他真没想到董其昌竟然会如此慎重对待这个泰西教。
但是,一联想到前面董其昌说的泰西神权高于世俗王权时,冯琦也都明白了。
冯琦也是一个传统的士大夫,如果不是因为皇太子金口玉言答应过了利玛窦,就凭这些话,冯琦绝对要把这个所谓的泰西教定义为危害社稷的邪恶教派,让其成为和白莲教等一样的过街老鼠不可!
但是,现在的问题是皇太子开了金口,所以,不管这事再难,也要想法子给办了。
否则,这就是言而无信。
而皇太子是监国的圣太子,且仪同天子,所以,皇太子的话也是一言九鼎的圣旨,作为臣下也只能尽力的去完成,而不是质疑。
所以,冯琦也只能按照董其昌说的要求,尽全力的去改制利玛窦带来的泰西教。
交代了完了冯琦泰西教的事情后,董其昌又把目光放在了另一个侍郎李廷机身上。
董其昌对着李廷机说道:“尔张,另外还有一是要拜托给你。开西域已经是势在必行的国策。但开西域之前必须要保证九边漠北草原的安定,所以,本阁准备把教化九边归附的草原之民的任务交个你。希望你能上体天心,下顺民意。把这些归附而来的草原之民妥善的安置,让他们能够尽快的融入到大明的生活之中。”
“这次叫上教坊司来,为的也是此事。教坊司主管礼乐,其中也有不少精通音律的大家。本阁希望尔张能因地制宜,为这些归附而来的草原百姓们制定出属于他们的民间礼乐,让其成为一个安分守己,能歌善舞的良善之族。”
李廷机听到董其昌这话后,眼睛一瞪,都感觉自己听错了。
把凶残的草原人变成安分守己,能歌善舞的良善之族?这是在开什么玩笑?
谁不知道这些凶残的草原人只要长的像车轮那么高,骑上一匹马,挎着一把弯刀,挽着一张弓就是一个骁勇善战的草原骑兵。
让这样的安分守己能歌善舞是不是有点异想天开了?
看着李廷机的表情,董其昌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董其昌说道:“容易的事情轮不到我们,我们既然身居高位,食君之禄,当然就要为君分忧。草原之民虽然野惯了,但是他们归根结底也是我中华之苗裔,我们不能因为一时的成见,就弃之不顾。让他们在荒芜的草原上自生自灭。这不符合圣人之道!”
“所以,我们必须要领会圣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精髓,做到有教无类,做到为天地立心,为生民请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切不可因为一时之难,就退缩不前,不肯为朝廷出力,不肯实践圣哲之行。这会有负我等读书人之心的。”
董其昌直接甩出了一个这么大的道理,砸在了李廷机的脑袋上,把李廷机给砸了晕头转向。
但是,这对于李廷机而言,还不是空话套话?
漂亮话谁不会说?但那可是不服王化的草原之民啊,岂能说教化就教化了?
真这么容易教化,自孔圣到如今已经两千多年了,为什么草原之人都没被教化呢?
他们不还是隔三差五骑着高头大马,挥舞着手中弯刀,肆意的冲击着北方的长城,劫掠着长城之内的财富。
由此可见,这些人根本就不是不服管教的。
想要让他们安分守己,能歌善舞,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反正,李廷机觉得此事不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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