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凝瑾离京的第二日,皇帝宣召太子进宫。
听到脚步声,皇帝头也不抬,淡声开口。
“过来坐下,陪朕下一局。”
太子福身行礼后,撩起衣摆坐在皇帝的对面,率先拈起一块白子,落入棋盘。
“父皇,儿子先行一步。”
“好。”
皇帝拿起黑子,开始围追堵截。
棋盘上,棋局变幻莫测,可是不管白子如何变,策略如何,都能被黑子攻破。
结果显而易见,太子将棋子捡起,再下一局。
这一局,依旧太子执白子,皇帝执黑子,唯一不同的便是先出手的人是皇帝。
用时不过是上一局的一半,白子被黑子追得丢盔弃甲,很快便溃乱成军,毫无胜算的可能。
“父皇,儿臣输了。”
皇帝的视线从棋盘落到太子的身上。
“太子可知今日朕找你何事?”
太子心中了然,点了点头。
他们父子俩就跟棋盘里的黑白二子一般,他是白子,不管是他先下手,还是后出手,只要黑子一出手,白子都逃不过黑子的追杀堵截,更不可能突出重围,最终的结果便只有一种。
败!
又或是另一种说法,白子在明面,黑子在暗处,就犹如黑夜中的眼睛,白子无法捕捉到他,可是黑子却能清楚掌握白子的行踪。
白子若自以为是一意孤行,便会如最后破局一般,粉身碎骨。
所以他又如何能不明白,从母后被禁足,太子詹事贪墨,他便隐隐知道了,只不过不愿意深想。
母后手中沾了多少鲜血,他不得而知,但是指定不会少,故而母后的死因也并不是重病,不管出于什么目的,父皇已经给了母后体面。
母后离世后,他便想通了,属于自己的甩不掉,若不是自己的,强求得来的东西终究是梦里黄粱,一场空。
“儿臣知道。”
“太子,你的手上已经不干净了。”
“父皇,身在皇家,没有哪个手里是干干净净的。”
皇帝抬了抬眉,这话倒是不错。
“是,朕的手上也不干净,朕也是踩着血才坐上那个位置。”
皇帝指了指身后的龙椅。
“可你让朕失望了,朕一开始是打算替你扫清障碍了,但太子似乎不相信朕。”
太子低着头。
“儿臣不敢相信。”
太子在勤政殿待了快两个时辰,无人知道皇帝和太子究竟说了什么,连皇帝身边的贴身伺候太监李德都被打发到门口。
守在门口的内侍只知道太子出来的时候眼眶红红的,可脸上却是带着笑,抬头看了许久的天,才迈步出宫。
太子回到东宫直接回了自己的寝殿,进门净手后才接过杨嬷嬷手中的小团子。
襁褓的小团子一天一个样,一天比一天可爱,每每看到乐宁,太子都想将天底下最好的东西给她。
“嬷嬷,孤想跟乐宁待一会。”
杨嬷嬷闻言,招呼两个奶嬷嬷一块退下。
“殿下,老奴就守在门口。”
“好。”
太子伸手点了点小团子的滑嫩嫩的小脸,情不自禁勾起笑意,眉眼都温柔了。
“乐宁,你是想做最尊贵的长公主,还是无忧无虑的富家小姐?”
南宫乐宁睁眼看了一眼,又接着睡。
“父王知道你听到了,你方才偷眼看父王了,既然乐宁感兴趣,那父王就给你分析分析。”
太子抱着南宫乐宁坐下。
“长公主受天下百姓的供奉,有自己的封地,有食邑,地位尊贵,有吃不完的山珍海味,用不完的绫罗绸缎,看似自由倒也不自由,
既然享受了天下万民的敬仰,若是国家有需要,就要替百姓谋福祉,婚事大都不能选择,更不能选择自己想过的生活。”
北渊的实力俨然在周边几个小国之上,可是为了巩固两国的关系,北渊依旧要让公主和亲。
“富家小姐的身份地位虽然不及公主,但是父王可以给乐宁保证,衣食住行定然给乐宁最好的,乐宁可以选择自己想过的人生,可以选择心仪的男子成婚,乐宁要是不想成婚也行,父王一辈子都养着乐宁。”
话音刚落,梦中的南宫乐宁笑了。
虽然只一下,太子看得清清楚楚,太子微微讶然,这还是乐宁出生后,他第一次看到乐宁笑。
心里头涌起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当初母后是不是也是这般心情,眼眶有些发热。
“还是乐宁聪明。”
“好,那乐宁就做父王一人的公主。”
太子抱着南宫乐宁坐了好一会,这才出声唤了府门口的杨嬷嬷。
将孩子交给杨嬷嬷后,太子起身朝着书房去。
翌日早朝,太子上了一封折子,自请废掉太子之位。
话音刚落,满朝哗然,金銮殿瞬间鸦雀无声,大臣个个面露疑惑,看看皇帝又看看太子。
他们都知道昨日陛下同太子密谈两个时辰的事情,不免联想起皇后死前,陛下也去了坤宁宫一趟。
还有太子侧妃冷家女,不过进宫一趟,第二日便传出了静养的消息。
大臣互相观望,心中的疑窦愈深,莫不是太子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被陛下捏到了把柄?
太子一党的大臣一脸灰白,要不是凭着强大的意志力早就晕过去了。
先有温家倒台,接着皇后被禁足,随后太子詹事贪污,再则皇后重病身亡,如今太子自请废掉太子之位?
他们还有活路吗?
那些暗中支持的大臣还能松一口气,可跟着太子上蹿下跳几年的大臣,一闭上眼都是祖宗谩骂的声音。
完了,官声就到这里了。
即便是陛下不责怪,那也无升迁的可能了。
心已死!
莫扰!
“父皇,太子之位该是贤能者居之,儿臣自知资质平庸,无才无德,德行有亏,恐会辜负父皇的良苦用心,为此,儿臣自请废掉太子之位,携带妻女驻守皇陵,还请父皇应允。”
太子说完,深深朝着上首的皇帝叩拜下去。
皇帝并未驳回,也不曾同意,收下太子的奏折,留了丞相等几位大臣商议此事。
太子一党的大臣跌跌撞撞出了宫,等待最后的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