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谦踏着方步,笑容可掬地招呼着走来,他先是跟杜六老爷笑着点点头:“杜老爷不要见怪啊,老夫路过贵地,偶感口渴,进来讨杯水喝。”
杜朝和撇撇嘴
连找借口都这么敷衍,商户之家果然不值得这些士族大夫放在心上
黄谦此行必定大有深意
杜六老爷虽然因为黄谦阻了李琅和科考之道,心中对他恨之入骨
却也懂得忍辱负重的,当下面上只表现得受宠若惊
“久仰黄大人清正之名,今日大人能亲临敝宅,是小人之幸,是敝宅之荣光啊!”
说着,特特往前一步,企图用身躯遮挡黄谦的视线,抬起右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将黄谦往前院方向引
他当然知道黄谦口中的喝水不过是个借口,他这番不请自来,又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很难不让人胡乱猜测,他的真实目的究竟是什么
杜六老爷心中着急,暗暗为杜朝和捏一把汗
若黄谦执意处为难朝朝儿,为李海年撑腰,以杜家目前的地位,是护不住她的
砚九爷这几日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哪哪都没有他的踪迹
若是有砚九爷在,那是没有什么可怕的,偏偏有事找不到他,也不知道他对于朝朝儿如今的坏名声有没有什么想法,是不是还愿意承认这门亲事
唉,愁死了
杜家只是低贱商家,可没有这个能力在黄谦面前耍大刀
只希望黄谦真的人如其名,是仁义大儒,懂得避嫌,不揭人丑
黄谦却不动,甚至都不出一声,只眯着眼,乐呵呵地看着杜六老爷装模作样地请他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杜朝和不知道黄谦是怎么看她老爹的
看她这会看他,只觉得他蠢死了,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做成这么大的生意的
他把黄谦请离现场,那接下来的这一摊戏,她也不用唱下去了
毕竟哪有主家在前院招待贵客,后宅妇人却在喊打喊杀的道理
这已经不是给不给贵客脸面的事,这是将贵客的脸面扔在地板上踩
而且啊,这黄谦早不来晚不来,以往更是不曾登门过,偏偏这会过来,说不定就是打着这个主意呢
将杜六老爷引开,再加上他自己坐镇,这场戏就不用唱下去了。
而这场戏悬而未决,没有个明确的答案,那么,他们能做的事就多了。
他们可以大肆宣扬,杜朝和因为李海年拒绝了她,而在家里打杀庶姐和姨娘,凶残至极
还可以说,杜朝和蠢笨如猪,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被誉满大齐的大学士黄谦黄大人识破了,果然是个脑中空空的大草包,砚九爷要真是娶了她,那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所以杜朝和怎么可能让他们就这样离开
只是该怎么做?
以黄谦对商户的莫名敌意,不大可能会让她好过
更何况,黄谦与安国公,也有政治上的矛盾,而她杜朝和,好巧不巧,是安国公府的儿媳妇
作践了她,不仅能保全了他的得意门生李海年,还下了安国公府的面子
一箭双雕两全其美
越想到此,杜朝和主意越定
她往前走了一步,俯身行礼
“黄大人,民女乃杜家六老爷幺女行六,今斗胆,请您为民女作主!”
正准备抬脚随杜六老爷离开的黄谦,闻言停下了脚步
争捋着修剪得一丝不苟的美须髯,深邃的眼眸,带着上位者不容抗拒的威严,沉沉压向杜朝和
杜朝和似有所感,抬眸迎了上去,竟然不闪不拒,目光清正
黄谦暗暗惊讶:商户之女竟有如此风骨,实属难得,怪不得沈时砚力排万难也要聘娶为妻。
心内虽闪过千思万想,面上却分毫不露,只端着智慧长者的慈笑:“你是安国公府小九的未婚事?”
杜朝和盈盈一笑,眼中有流星闪烁,好似非常欢喜:“正是民女,见过黄大人!”
说完,又是轻轻一礼
面上装得有多乖巧,心中腹诽就有多不屑:老狐狸,小九小九这样叫着,打量别人都不知道你跟安国公府是死对头一样
黄谦也拿出长者的慈爱,捋着美须髯的手势越发仙风道骨:“六姑娘可是跟家里人口角,受委屈了?来,来,来,老夫给你做主。”
杜朝和险些控制不住,想抽他一巴掌
这老狐狸,打量着她小地位低,在她面前玩四两拨千斤的把戏呢
他自称老夫,而不是本官,可见想将此事大化小小化了
企图将李海年与杜闲和陷害她的大事,归结为姐妹口角的小事
真是想得美
她今天就先敲掉这只老狐狸的一只爪子,不拔掉李海年的羽毛,她就不是杜朝和
“黄大人,事关民女名节,可不是姐妹之间的口角小事。”
黄谦的目光一下子锐利无比,似钢刀向杜朝和刺来
“六姑娘的名声一向不大好!”
言下之意,就是你的名声已经没有什么可以败坏的了,你见好就收吧
杜六老爷的心也一下子提了起来
哎呀呀,这朝朝儿太不懂变通了,虽然他也很恨这个伪君子,但咱不能明目张胆地得罪他啊。
他赶紧不停地眨眼,向杜朝和使眼色
杜朝和听懂了黄谦的未尽之言,也看见了杜六老爷快要眨到眼尾抽筋的暗示,更是瞥到蓝姨娘控制不住的小人得意之色
她委屈地垂下头,泪珠儿啪嗒一声,落了下来
“民女自幼随母亲在北疆抵御外族,天天不是喊打喊杀,就是冲锋陷阵,没有享过一天的清福,好不容易回了家,许得了好亲事,却突然之间,声名就变差了,民女实在冤得很。”
简直是哭得不能自抑,直哭得一抽一抽的
“外人冤枉民女也就罢了,可是,可是,蓝姨娘和闲姐姐也要污蔑我,她们十年前做爹爹的外室,赶走我和娘亲也就罢了,现在还容不下我。”
短短几句话,扭转形势
杜家是前几年搬来盛安的,盛安城的人都不知道蓝姨娘曾是外室,杜闲和竟然是外室女
大齐女子地位低下,甚至妻子的地位也不高,外室更甚,自愿做外室的女子,在大齐男人的眼里,与娼妓无异
何况如黄谦这样的士大夫,自诩秉承古志承先待后,最是忌讳男人私德不养宠妾灭妻以致内宅不宁
蓝姨娘不仅曾为外室,还竟敢设计逼走当家主母
她余下的人生都将活在别人的唾沫中
包括杜闲和的一生,也废了,盛安没有哪个读书人会再愿意娶她为正妻了
杜六老爷没想到杜朝和竟然会揭露蓝姨娘曾为外室一事,更没有想到,她会那么狠,将他顶上了宠妾灭妻的道德审判台上
他张张嘴,想说些什么
杜朝和一个眼刀冷冷射向他
他莫名地怂了怂肩膀,缩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