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闲心打台球。”南清说,“你现在,时间就是生命。”
路玥坐在车上,没有理会南清的话,她呆呆地看着车窗外的一切,视线模糊,身体里透着一股虚劲,可是她的思维却异常清醒,甚至觉得自己有用不完的精力。胸口凉飕飕的,像什么都没有穿。又觉得沉甸甸的,那是一场盛大的烟火在等待绽放。
“师傅,前面理发店停吧。”
走进理发店,洗发水味混合着其他化学药剂的味道直冲路玥的鼻腔,前台小姐姐听见门口的声音便把头抬了起来,正巧和路玥对视上,下一秒就露出了职业微笑。
“欢迎光临,剪头发吗。”路玥点了点头,随后就被指引进了洗发间。
任凭头顶上的人说什么话,路玥都闭着眼,只是嗯了几声就算是回应了。她的眼皮紧闭着,好像很是疲惫的样子,像是睡着了。可是只有路玥知道,自己现在清醒的人,只是她的身体跟不上自己,身体已经老了,就像理发师说的,自己已经长出了好些白头发,脸上的皮肤也松弛了很多,该做美容美发了。
嘴上说着下次一定来,然后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店,心里暗想下次再也不来了。路玥的心情极好,因为自己终于把长了好久的头发剪了,头上的重量少了许多,感觉整个人都清爽了。走在路上,夏日炎热的风吹的路玥心里凉凉的,跟旁边走过的人身上散发的汗臭味相比,路玥实在是太清爽了。
酒吧里的燥热没有让路玥的身体流出一滴汗,穿过人群,走上楼梯,路玥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慕容春,她的身材线条并不极端追求瘦,反而在有线条的同时拥有肉感,却不觉得臃肿。反观站在一旁的盛初雪,反而是瘦,与上次见面时的样子要消瘦不少。
“大忙人终于出现了。”林兰倾还是那副样子,看到路玥的时候脸上笑得,嘴上是刻薄的。
“忙着赚钱买下一艘宇宙飞船,见谅哈。”路玥一边说,一边走到了慕容春身边。期间盛初雪的目光假装无意实则一直跟在路玥身上。
“好久不见。”路玥看着盛初雪说,手上的动作却悄悄地牵起了慕容春的手。慕容春的手凉凉的,在她的正前方就放着一台空调。
“好久不见。”盛初雪没想到路玥会和自己打招呼,明显一愣,然后马上笑着回应。
她好像瘦了。盛初雪在心里暗暗想,视线落在了路玥牵着慕容春的手上,捏着球杆的手不由得紧了紧。为什么这么久了,自己还是没有办法,这显然……不合理。
“她是不是还喜欢你啊,你哪来这么大魅力。”南清说。
路玥已读不回,即使将盛初雪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但还是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对着林兰倾说:“不是喊我来打球吗。”
“是啊。”林兰倾说,“你再不来,慕容春就要被我们碾压了。”
路玥只是笑笑,目光转移到了一旁的台面上,局势很明了,花色都抵在库边,全色只剩下一颗红色。这样的局面,是谁看了都要说一句回天乏术。
路玥看向慕容春说:“你大球啊?”
慕容春摇了摇头,无奈的说道:“二打一,我没那么厉害。”
路玥又扭头看向林兰倾,说:“重开?”
林兰倾刚想说话,就被盛初雪拉住了手臂。盛初雪说:“重开啊,二打二,一局,谁输了请喝酒。”
“好啊。”路玥回答的声音略微高亢,走从她走进大家的视线范围,每个人心里都觉得她的状态怪怪的。
周围不乏有人凑过来看热闹,有人当裁判,有人殷勤的过来摆球,甚至有的已经开始场外下注。这么大的动静,多是冲着林兰倾和盛初雪来的。一个台球厅每天都能爆满,不会只有服务质量好这么简单的口碑。
林兰倾想按赛事开球规则定先手,可路玥却说:“我有打后手的习惯,可以让让我吗。”
林兰倾和盛初雪对视一眼,心里诡异的感觉愈发升腾,却还是什么都没说。不出所料的,开球有近,林兰倾接着打。有些日子不见,她打球的水准比上次好了不少,只看着她击球的动作和神态,路玥就看走了神。
慕容春站在路玥旁边,敏锐的察觉到了路玥的异样,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短短几个小时不见,她就好像变了个人。难道她其实是鬼怪化形吗。只是这么想着,慕容春的身子就微微移离了路玥些些。
还沉浸在自己内心世界的路玥并没有发现这些。南清正在她脑子里说话。
“对面那女孩余光瞥了你好几次。”
路玥:嗯。
“你哪来这么大魅力,惹得人家对你念念不忘。”
路玥:……可能被什么脏东西缠上了吧。
“嗯?哪有?你说他那个干爹啊。”
路玥:不是,你信不信命的。
“怎么突然说这些东西。命数自由天定,虽然不得不承认,但是每个人的命数都是定好的。”突然,南清反应了过来,“等等,你是说,真的有脏东西。”
路玥:打台球的时候,只要出杆的角度偏一点点,母球前进的方向还有撞击的角度都会发生变化。命数也是一样,只要稍加一点点偏差,就能让一个人的人生大变样。我的人生不也是一样吗,在一次次的纠错中,最后来到了这里。
眼看着林兰倾的母球在撞击了彩球之后向右走并且撞击到了库边,路玥就知道她出杆打偏了。果不其然,彩球没有按照既定的路线走,只是偏离了袋口一点点,就打带了袋角并被弹了出来。
这个时候,盛初雪和林兰倾同时看向了路玥,而路玥只是微微挑了挑眉,说:“终于到我了,我还以为你们要清台了。”然后她又扭头看向慕容春,说:“你先。”
就在慕容春趴下准备击球的时候,路玥望向四周,几乎在场所有的男性都在将视线或赤裸的或遮掩的朝慕容春望去。有些人的眼神像是在看餐桌上的秀色可餐的美味,路玥甚至觉得他们可能紧闭的嘴中正在疯狂分泌唾液。
那样的眼神路玥觉得恶心,如果可以,她真想将他们的欲望连带着眼球一起挖下来。
“不会打了,你来吧。”慕容春站起了身子走回路玥面前略带抱歉的说。
路玥这才重新看向球台,活动了下筋骨,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围绕着桌台开始思考路线。盛初雪的视线藏在在场所有人的视线中,光明正大了起来。
大抵是太久没有打球了,路玥运杆的动作略显生疏,设计的路线也稍有些欠缺考虑,只是不幸中的万幸,球在袋口微微一晃,就这么晃进去了。
路玥站起身,给了全场一个侥幸的眼神,但是接下来的动作却让大家不敢这么觉得了。
一连几个响袋,bangbangbang炸的所有人或多或少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原本不愿意凑热闹的几桌人也纷纷将眼神望向了这边。角落里,有一个穿着长袖白衬衫的男人衣襟敞开,身子微微靠在桌台边上,视线赤裸的,贪婪的看着路玥。
路玥没有再理会周围人的眼神,一口气的功夫,她的目标就只剩下了黑八。可台上的情况却不容乐观,杆杆响袋的后果就是母球肆无忌惮的在台上跑,最后缓缓停留在了黑八的一边和它紧紧的贴在了一起。
这种情况非常容易连击犯规,一旁的裁判也缓缓走到了路玥旁边小声的说了一句,“不好打啊。”
旁边围观群众开始躁动,路玥隐隐听到一个声音,顺着声音的来源看过去,是一个二十五六岁模样的男人,穿着一件素的黑长袖。
“是你说的扎杆左塞吗。”
男人明显一愣,讪讪的点了点头。
路玥又说:“oK,听你的,要是进了你今天的消费我包了。”说完她又望向了慕容春。慕容春是无奈的勾了勾嘴角,点了点头,默许了路玥的“老板”行为。
其他的围观群众一听还有这种好事,看向男人的眼神或嫉妒或羡慕,但大家更好奇路玥这颗球到底能不能进。
林兰倾不耐烦的催促着:“好了你可快点打吧,磨叽。”
“那我这颗打进了,你请我喝酒,我要最贵的。”笑着边说边走,路玥走到了击球点上,磨了一下自己的动作,一闭气,杆头准确无误的扎在了母球的上方击球点,外力使得母球往前走,却又因为同一时间触碰到了黑八而转移了方向。黑八在被击打之后,沿着既定路线开始行走。
黑八落袋,全场瞬间响起惊呼声,此起彼伏的掌声也让大家对这个陌生的年轻人有了一些改观。那种看癞蛤蟆吃天鹅肉的眼神正在悄悄发生变化。只有角落里那个衣襟敞开的男人眼神一如既往,微微勾起的嘴角总带着一点玩味。
南清说:“这逼让你装到了?”
路玥说:“装逼圣体。”
林兰倾输的心服口服,苦笑了两声,说:“运气这么好。喝什么。”
路玥提高了自己的声调,说:“要!”,又泄了力,贱兮兮的笑着说:“最贵的。”
林兰倾白了路玥一眼,然后拉着盛初雪就往吧台去点酒。周围的群众散的散,走的走,从人群中逆流而上一个穿着工作服的男人。还没有走到慕容春面前就说:“老板,有你电话。”
慕容春走后,原本热闹的场子转眼间只剩下路玥一个人。想着把球摆上来自己练一练,刚从桌下直起腰,就看到了角落里的男人恰好站起转过身。两个人的视线就此错过,路玥心里却有一种不太好的感觉。
拿着巧克一点点的擦着自己的杆头,视线却一直若有若无的看向角落里俯身打球的男人。转头看向吧台边上的盛初雪,林兰倾不知道在和她说什么,慕容春也不知道走到哪里去接电话了。
不要说别人觉得她怪怪的,她自从踏进这个台球厅,也觉得这里怪怪的。这里有这么多人,却总觉得有几双眼睛一直藏在暗处观察着自己。
南清这时候说:“入蛊之后你的气场会不受控制的发生变化,你要尽快学会控制自己身体里的阴气,只有他们能够随心所欲地使用,才算真的成功。”
路玥在心里默念:“你说的轻巧,我刚才又不是没试过。”
路玥之所以有杆杆响袋的勇气,就是因为她尝试着在台上用阴气控制母球走自己设计的路线,所以她的出杆才没有犹豫。只是没想到阴气纯靠自己的臆想根本没有用,之所以能进袋,完全是靠自己的实(运)力(气)。
“而且,那边桌的人很奇怪。”路玥的视线又一次望向角落里的台,却发现那里的人早已经不见,如果不是顶上的灯还亮着,路玥会以为他已经离开了。
余光瞥见林兰倾不知道和盛初雪说了什么,就朝另一个方向走过去了,只留盛初雪一个人端着两个酒杯走了过来。
盛初雪瘦了,路玥看着她从人群中走过来,好像只要她站在人群中,一定是最受人瞩目的那一个,用鹤立鸡群这个词形容起来并不算过分。路玥又想起那天她哭的梨花带雨的样子,想来,她们的相遇不应该是那样的。那样骄傲的一个人,却因为命运而变得如此小心翼翼。
盛初雪走上来,将手里的酒杯递了一杯过去给路玥,一边把另一杯放在了旁边桌上的杯垫上,说:“兰倾去上厕所了,她说你这杯看着就不好喝,但你不喝也得喝。”
路玥低头看了眼手里的酒,咪咪笑得说:“不会在里面下药然后打算对我用强吧。”
盛初雪明显没有反应过来路玥话里的意思,还以为她真的在误会自己。刚想出声反驳,却又在下一秒对上路玥眼神的同时想起来那晚在酒吧,自己穿的那条碎花裙子。
绯红爬上少女的耳廓,眼神中下意识地慌乱没有逃过对方一直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盛初雪只觉得自己好像一瞬间熟透了,做了一晚上的心理建设在此刻犹如大厦崩塌。
“你……”
路玥只好再次解释道:“没别的意思,一副被我打趣了的样子。大小姐,你以前可不这样。”眼看着气氛冷了下来,路玥一边心里怀疑自己真的这么不会聊天吗,一边又说:“一直没问你,为什么当初你会跟一个没什么道德修养的人去小酒吧喝酒。”
盛初雪的眼神暗了暗,视线穿过路玥飘向了远方。其实她也不知道,当时自己只是和盛乔小吵了一架,鬼使神差的自己竟然找了当时的小女朋友诉苦。冥冥之中,或许是上天硬要安排她们见面,所以才会用那样蹩脚的理由让自己去到那间酒吧,然后被迫上演英雄救美的戏码。
而自己真的就因为那样,不可救药的,不可理喻的,从那个时候一直到现在,心心念念上了一个不可能的人。
爱上一个不可能的人是一种什么感受,盛初雪如果能力允许,她真的想写下一本书,记录自己这些日子里的心路历程。和那个人的女朋友处成朋友又是什么感觉,那些她脸上曾经闪过的幸福,足够让她嫉妒的发疯。
可她明明,不曾是这样。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
“我一直以为没有市井气的人更应该自持自尊自爱自信。不必要是一副被人看穿了的样子,就算是被人看穿了又怎么样…”路玥还没有说完,盛初雪就接着说,“就算是把心剖出来,那颗心也应该是坚强的。”
“蛮不错的嘛,记忆力这么好,这么久了还记得。”路玥打趣道。
“我还记得。”盛初雪说,“你真的是个冷漠的不知道天高地厚没有人情味的人。”
如果这一切就是从这里开始的,那就让一切都从这里结束。
盛初雪,因为你是活生生的人,所以我能做的不多,我最不擅长和人打交道,却也不希望自己在擅长的领域和你打上交道。你的生活理应光明灿烂,那些本不应该出现的命格,我还是收走了。
“碰一个吧。”路玥将手里的酒杯一伸。
酒杯碰撞间,杯中的液体也好像碰撞在了一起。
今夜的死路一条,在张四眼离开的地方悄无声息的开出了一朵蓝色的妖艳的花,后又悄无声息的枯萎凋谢,宛若从未来过。
盛初雪只觉得这一口酒下肚,整个人都畅通了不少,原本一直莫名其妙堵在胸口的大石头突然的就落了地。那些无法言语的情绪也解开了,像便秘了半个月的中年妇女用上了开塞露的感觉。活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