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
秋季的南疆美不胜收,处处皆是景致。
连百姓没事儿都喜欢携家带口出游,哪怕只能寒酸的带着饭团和简单的咸菜,依旧能在野外收获一年中最为惬意的时光。
树下,秋日透过枝叶,把些许温暖斑驳洒在一家人的身上。
“阿耶,我要吃!”孩子叫嚷着,要吃难得的肉干。
“你跳起来便有了。”父亲举着肉干逗弄儿子。
妇人在边上含笑看着,她的怀里有一个两三岁的女娃,正在看着前方。突然,女娃指着前方说道:“阿娘,兵!”
一队骑兵风驰电掣般的在官道上往南疆治所清河县而去。
“是商国公的大旗!”父亲把肉干递给孩子,说道:“商国公每战必胜,不愧是我南疆军神。”
妇人点头,“是啊!且商国公怜惜百姓,每次大捷都会发些好处给咱们。”
每次出征大捷,归来后,石忠唐会把缴获所得分为两份,一份是麾下赏功,一份是给了百姓。
“希望商国公一直打下去!”妇人笑道。
石忠唐此次出征两月,今日归来,看着面色凝重。
“见过国公!”
守门的军士行礼。
石忠唐颔首,“我出征后,可有大事?”
每当有大事时,他的人便会令人快马传递消息到军中。
军士大声道:“并无!国公威武!”
“哈哈哈哈!”石忠唐大笑,丢了一块银角子过去,骂道:“小崽子,下次跟着老子去厮杀,好歹立功给耶娘些好处!”
“是!”军士接过银角子,跪下道:“愿为国公效死!”
石忠唐带着人到了节度使府外,一个官员迎出来,说道:“那位最近脾气不小,另外,前阵子他请了不少本地豪强饮酒,席间提及国公,说国公乃异族,侥幸得了高位,此后必然有大祸……”
“国公,张楚茂这是想恐吓那些豪强!”阿史那春育说道。
“垂死挣扎罢了!”石忠唐问道:“长安那边可有消息?”
“刚送来的消息,还没看。”官员说道。
“拿来。”
石忠唐接过锦囊,打开,里面有一张折起来的纸条。
他看了几眼,眸子一冷。
“赶走张楚茂?”
春育大喜,“国公,这是好事呀!”
“是啊!赶走张楚茂,这便是陛下有意以国公为节度使之意!”官员是石忠唐的心腹,不禁狂喜过望。
石忠唐沉声道:“盯着他!”
“领命!”
石忠唐进去。
大堂中,胖了许多,脸颊的肉有些松弛的张楚茂听闻石忠唐回来了,澹澹的道:“这是不准备和老夫禀告战果了?”
“徐国公想知晓什么?”
随着这个声音,石忠唐步入大堂。
张楚茂眯眼看着他,“商国公须知,老夫才是南疆节度使。除非陛下免除老夫的职务,否则,规矩在那,你有本事破一个给老夫看看!”
这是激将法!
激怒石忠唐,若是他在盛怒之下干些大事儿,比如说抽张楚茂一巴掌,那就更完美了。
随后长安杨松成得了消息,会发动人手弹劾石忠唐。
以下犯上,怎么说都是大罪。
往日张楚茂就没少撩拨石忠唐,可石忠唐看似粗豪,心中却细如发丝,从未上当。
今日张楚茂也是惯性撩拨一下。
石忠唐看着他,冲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然后,轻蔑的道:“若非你那岳丈,你也就是一条野狗的命!”
他转身出去,身后张楚茂并未动怒,而是吩咐道:“盯着他!还有,催促长安国丈那边,告知他,石忠唐越发咄咄逼人,他再不出手赶走这个条野狗,别怪老夫撒手。”
“是!”
石忠唐回到了自己的值房。
大将魏明跟着进来,“国公,那条老狗留着碍眼,长安陛下那边就不能赶走他?”
石忠唐看着他,“老魏,你要知晓这里是南疆。长安看似看重咱们,可却把咱们当做是蛮夷……”
这事儿不假,提到边疆,当初北疆好评最多,而南疆因为开发的年头不长,在权贵们的眼中,依旧是蛮荒之地。
魏明骂道:“一群不知死活的贱狗奴,哪日耶耶冲进长安,非得杀几个来解恨不可!”
“噤声!”石忠唐喝住了他,对春育说道:“看看外面。”
春育出去看了看左右,两侧都有石忠唐的心腹护卫在看守……这些护卫都是族中的人。
他回身摇头。
魏明说道:“怕个鸟?如今北疆那边杨玄咄咄逼人,令长安不安之极。在这等时候,那些鸟人难道还敢得罪咱们?”
“毕竟,我要称陛下为阿耶!”石忠唐苦涩的道:“上月长安来人呵斥,说咱们这边耗费钱粮颇多,却一事无成。阿耶说了,若是再不成,便换人。令我……”
魏明问道:“令国公去作甚?”
石忠唐摇头苦笑,“说是令我回族里去牧羊!”
“艹!”魏明大怒,“陛下这不是过河拆桥吗?”
张楚茂被石忠唐挤兑的没了退避的地方,在节度使府中几乎便是个孤家寡人,在魏明看来,皇帝这是想摘桃子。
“住口!”
石忠唐喝住了他,随即颓然道:“陛下刚令人传了旨意,让我赶走张楚茂。可张楚茂一走……我这条陛下眼中的野狗,怕是也离死不远了。”
春育一怔,先前石忠唐看纸条的时候,他就在身侧,看的很是清楚,上面写着,令他赶走张楚茂,执掌南疆军。
没有什么恶意啊!
魏明有些不安,他是石忠唐的心腹,若是长安要清洗石忠唐,他也逃不过。
“国公可有避祸的法子?”魏明问道。
石忠唐说道:“忍!”
“就怕长安咄咄逼人!”
“那便,再忍!”
石忠唐摆摆手,“大军马上到了,老魏代我去安排一番,晚些,我去和将士们饮酒。”
“哎!”
魏明起身跺脚,“国公只管应对,若是不妥,咱们带着人马去山中,南疆那么大,何处不能容身?”
“湖涂话!”石忠唐指着他笑骂道:“如今大好富贵,为何要去山中做野人?”
魏明出门,春育去看看,回来说道:“他走了。对了,国公为何说陛下那边逼迫?”
石忠唐说道:“北疆杨玄拿下了龙化州,这是要彻底打断北辽嵴梁骨之势。此人不思自保,反而咄咄逼人,令人愕然。”
“他想谋反?”
石忠唐摇头,“当初在长安相遇,我仔细琢磨了此人,不是那等野心家。不过,时移世易,人性难测。北疆大好局面,不过北辽疆域辽阔,会拖住杨玄。这个局面,让你想到了什么?”
“长安怕是心慌了。”
“长安会全力应付北疆杨玄,可力有未逮啊!”石忠唐笑道:“我去长安多次,每次都去看了长安诸卫,一群羊罢了!春育!”
石忠唐眼中仿佛有火焰,春育不禁垂首,不敢和他对视。
“咱们是异族!哪怕做到节度使,在帝王的眼中依旧是狗!你想做人还是想做狗?”
“自然是做人!”春育抬头。
“当下大好局面,皇帝老了,你想想,若是他逼迫南疆过甚,咱们当如何?”
“可他没逼迫啊!”
“我说,他逼迫了!”
春育心中一跳,“国公你想……”
石忠唐微笑道:“上次我去了梨园,看着,真美。我就在想,何时我也能坐在梨园中,看着歌舞,身边是美人环伺……你说,行不行?”
春育浑身颤栗,半是害怕,半是兴奋,“我也要一个美人!”
“哈哈哈哈!”
晚些,春育告退,走路时,身体依旧在颤栗。
石忠唐的手从袖口中拿出来,随之出来的是一把短刀。
晚些,商国公说出征受伤,要回家养伤,节度使府中一应事务都交给徐国公张楚茂处置。
说来也是好笑,此刻的南疆不是节度使张楚茂说了算,而是节度副使石忠唐。
直至石忠唐养伤,张楚茂才有触摸权力的机会。
当夜,张楚茂召集了不少人在家中喝酒议事。
“拿住粮草仓库别放手!”张楚茂在交代。
一个官员笑道:“国公放心,拿住仓库后,没有您的吩咐,谁也拿不走一粒粮食。”
张楚茂点头,“拿住粮食,这是第一要务,其次,黄坦。”
一个将领起身,“国公吩咐。”
张楚茂说道:“当下你还能控制多少人马?”
将领说道:“一万两千余。”
张楚茂说道:“看牢了,不可被石忠唐卷走了。”
将领笑道:“国公放心,那些都是被咱们喂饱了的!”
“好!”
张楚茂举杯,众人举杯看着他。
“石忠唐仗着自家是什么所谓的义子,在南疆横行。老夫只想问一句,国丈,难道差了什么吗?”
张楚茂澹澹的道,一种矜持散发出来,令人下意识的想到了他的身份:颍川杨氏的女婿,皇帝的连襟。
国丈,那可是能与皇帝扳手腕的男人啊!
“国丈在长安不动,不是无法动,而是顾全大局。石忠唐步步紧逼,老夫看似步步退让,就是要给国丈出手的机会。”
张楚茂神采飞扬,“今日,老夫已经传信长安,此次国丈必然会出手。你等可静观那条野狗的下场!”
“为国公贺!”一个官员起身敬酒。
张楚茂举杯看着众人,“如此良辰,诸位,今夜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
众人仰头痛饮。
“哈哈哈哈!”
笑声中,张楚茂起身去更衣。
到了后面,一个黑衣人在等候。
“国公。”
“如何?”张楚茂深吸一口气,觉得神清气爽。
“石忠唐去了营中喝酒,回来后一直在书房。今日他见了不少人……文武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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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盯紧他。”
“是!”
幕僚贺尊过来,“国公。”
黑衣人告退,贺尊目送他消失在夜色中。
“何事?”张楚茂有些不耐烦。
贺尊说道:“石忠唐终究有陛下为后援,老夫以为,国公若是被动挨打,终究无法翻身。至于国丈那边,恕老夫直言,国丈如今盯着的是东宫,只要越王能入主东宫,国公这里……便是弃子!”
“你说这些作甚?”张楚茂冷冷问道。
“如今南疆已不可为,老夫以为,国公可求去。”
“天下之大,你让老夫去何处?”张楚茂越发不耐烦了。
“北疆!”
“你!”张楚茂按住刀柄。
贺尊说道:“北疆乃是陛下的大患,为此,他必须手握南疆军来制衡。故而老夫才说南疆不可为。于国公而言,此刻四海之大,并无容身之所,可北疆呢?”
“你想让老夫去北疆?”张楚茂笑的愕然。
“国丈一心想让越王入主东宫,为此,他必须要向陛下妥协。陛下想要什么?南疆大军!如此,无论国丈如何想,此刻都只有舍弃国公一途。既然如此,国公为何不彻底撇开了他们。去北疆。”
“让老夫为杨玄做牛做马?”张楚茂眼神玩味。
“国公还看不出吗?南疆这边,石忠唐口口声声说什么异族谋反,实则是他主动清剿那些异族罢了。他这是在养寇自重。
至于西疆,赵嵩毫无作为。
天下之大,唯一能为国效力的便是北疆。至于什么叛逆……国公想想,若是北疆军君临宁兴城下,就算是陛下,也得忍着杀机赞颂杨玄。
至此,杨玄在一日,国公便逍遥一日。
等新君继位……国公,哪怕是越王,继位后最想做的一件事,便是杀了自己的外祖,杨松成!”
贺尊的双眸在月色下闪烁着光芒,“到了那时,国公只需靠拢过去,便是机会。诛杀杨松成后,国公顺势舍弃兵权,在家荣养,如此,可去帝王猜忌。两三代后儿孙再度出仕,帝王欣然重用,可为一段佳话。”
这一番话,堪称是呕心沥血,贴心贴肺,为张楚茂一家三代做好了打算。
张楚茂看着他,颔首,“这番话,老夫会仔细思量。”
贺尊欣慰的道:“还请国公早做打算。”
“老夫知晓了。”
贺尊走了。
张楚茂轻声道:“那些事,瞒着他!”
“是!”身后有人应了。
张楚茂说道:“都准备好了吗?”
身后那人说道:“咱们的人会扮作是刺客,在国公送客人出大门时出手,那一刀会砍向国公的胸口。国公装作是酒醉,等发现时晚了,就挨了一刀……”
“好!”张楚茂说道:“咱们的人盯着石忠唐,一旦这边动手,那边就突袭进去,以刺杀老夫的罪名,拿下这条野狗。”
“是!”
张楚茂随即回去,真的是更衣。
衣裳里,胸口的位置多了一块软甲。
价值连城的宝贝!
可抵御宝刀噼砍。
随即他回去,和心腹们畅饮。
夜深,张楚茂喝的酩酊大醉,起身道:“都……都回去,明日好生做事。”
“是!”
“我等告退。”
张楚茂醉态可掬的摆摆手,“老夫送送你等。”
他现在落魄了,对心腹们也多了些客气。
大伙儿笑着婉拒了一番,就受了。
一行人出了府门,众人回身再度行礼告退。
张楚茂站在门外,打个酒嗝,“诸位……”
左侧角落,一个黑影突然飞掠而来。
半空中,黑影拔刀。
“国公小心!”
护卫都在门内,是一个文官发现了刺客。
张楚茂神色恍忽,缓缓转身。
刀光至。
张楚茂下意识的伸手挡在胸前,随即放下。
然后。
长刀从他的咽喉处掠过。
血光飞溅。
张楚茂一脸惊愕,重重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