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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遵急匆匆回到了值房,刚想告假,一个以前交好,但后来见他被冷落后,就疏离的官员疾步过来。
周遵不着痕迹的退后一步……右手握住砚台,准备给这个上次讥讽自己的蠢货一家伙。
若非忌惮被皇帝和杨松成等人抓把柄,他早把此人给弄走了。
“周侍郎!”
这人过来,笑的就像是……让周遵联想到了家里老爷子的脸,还有老树皮。
“周侍郎,听闻周侍郎喜欢美酒?老夫才将从蜀地弄来了几坛美酒,回头就送了去,别拒绝,拒绝便是不给老夫面子!”
嗯?
周遵一怔,这人拱手,“回头请您饮酒。”
说完人就走了,压根不给他拒绝的机会。
接着,一个往日避他如蛇蝎的官员过来,笑的谄媚,“周侍郎,那些奏疏,还得请您来掌总过目才行啊!”
周遵被朝中边缘化,影响传导到了中书省,他的权力同样被削弱了,许多事儿都不再过他的手。
而眼前这位中书舍人秦奋就是经手人,越过他,把奏疏递了上去。
当初此人冷漠,此刻却谄笑的让周遵感到不适。
周遵知晓,必然发生了大事儿!
他从未如此急不可耐的想去打听发生了何事,以至于丢开了世家门阀家主的从容,不耐烦的道:“老夫没空!”
“是是是,回头下官再送来!”
周遵随即寻个借口出去。
刚出门,常牧就来了。
老常看着红光满面,步履矫健,仿佛年轻了二十岁。
“郎君,大喜!”
“是何事?”周遵竟然有些压不住心跳。
老了,老了!
周遵一边自嘲,一边期待着。
“二月,姑爷率军北征,大破北辽名将赫连督,下演州,仓州……”
啊!
周遵捂额,兴奋的无以复加。
宁兴危险了!
子泰竟然能做到这一步,难怪今日皇帝和重臣们态度大变。
“姑爷率三千骑突袭宁兴,跃马宁兴城下!”
老夫滴神啊!
周遵身体摇晃了一下。
那是宁兴啊!
从北辽立国到现在从未遭遇敌军的都城,竟然被他的女婿兵临城下!
“快!回家!回家!”
周遵急匆匆赶回家中,管事过来,“郎君,小人刚知晓,没敢告诉阿郎!”
“是要缓缓!”
老爷子还在养病中,若是太过激动……
周遵去寻老父。
“怎地又回来了?”
周勤嘴里嫌弃,可眼中却多了欢喜。
谁不想儿孙陪在身边呢!
“阿耶,北疆那边,子泰率军击败了北辽名将赫连督。”
“哦!”周勤一喜,拍着床榻,“干得好!干得好啊!”
他喜滋滋的道:“如此,大势就朝着北疆这边倾斜,主动尽在子泰的手中。”
周遵等他消化了这个消息后,故作漫不经心的道:“子泰顽皮,带着三千骑,到了宁兴城外转了一圈。”
他觉得自己说的够轻松了……
“哦!”
周勤捂着胸口,眼珠子定定的看着虚空。
“阿耶!”
“阿耶!”
周遵被吓坏了,“叫医者来!”
“哦!”
周勤长出一口气,“差点憋死老夫!”
他干咳几声,吐了一口痰,精神陡然一振,“竟然去了宁兴?这可是数百年来第一遭,就凭这,谁敢说子泰是逆贼?”
医者急匆匆赶来,见到红光满面的周勤,跪下嚎哭,“阿郎。”
“哭丧呢!”周勤骂道:“老夫好着呢!”
“不是回光返照?”医者的弟子都囔道:“看着好像!”
啪!
医者回头拍了他一巴掌,随即进去诊脉,少顷诧异的道:“阿郎竟然大好了?”
“老夫心中欢喜,自然就好了。”
周勤摆摆手,等医者走后,对儿子说道:“这是大势,北辽怕是要蛰伏了,子泰随后必然不会安生,老夫判断,他定然是要灭了北辽。”
“若是他灭了北辽,长安就尴尬了。”
“不,是惶然!”周勤抚须到:“你想想,帝王在长安耽于享受,不要脸的说什么盛世。在他口中被称为逆贼的臣子,却在边疆浴血拼杀,灭了中原数百年来最大的对头。大郎,别把百姓看做是傻子,他们这里……”
周勤指指胸口,“他们这里有杆秤!”
“皇帝今日示好,还给了二郎一个伯爵。”
“子泰家的老二?”
“是!”
“小气了些!”周勤轻蔑的道:“再有,子泰也不稀罕这个。”
“他如今到了这个境地,说实话,和帝王必然是一生之敌,什么忠心耿耿之类的话也无需说了,就是一心在北疆自立,令帝王不敢妄动。”周遵觉得自己此生大概很难再见到女婿了。
至于女儿倒是能往来于长安和北疆,只要北疆势大,皇帝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冲着她下手。
可两个外孙呢?
两个一起来不妥,一个一个轮流着来。
哎!
没见过两个外孙,终究是遗憾啊!
周勤不知儿子满脑子在想着以后亲人难以相见,说道:“可你却少想了些东西!”
周遵微微摇头,“不敢想!”
父子二人相对一视。
周勤微笑道:“若是子泰想呢?”
周遵默然。
“李氏当初也只是世家门阀之一,机缘巧合,时势造英雄罢了,这才起家做了帝王!”
周勤摆摆手,“罢了。”
见老父有些意兴阑珊,周遵叹道:“子泰当初发过誓,此生不负大唐!”
……
“令镜台在天下的眼线从此刻开始向外面传话。”
境台内,赵三福对一群主事和桩子说道:“秦国公当年曾发誓,此生不负大唐!这誓言是当着北疆军民发的,当着北疆节度使,对他有知遇之恩的黄春辉发的,要快!”
“领命!”
赵三福摆摆手,众人告退。
他去了王守的值房。
王守坐在那里喝茶,闻声抬头,“赵主事春风得意,来咱这里作甚?”
赵三福说道:“我来,只是想说,当初监门曾令人刺杀杨玄,想来,秦国公是个慈善人。”
他转身出去,身后传来了王守的笑声,听着格外的凄冷。
“咱就是一口锅,哈哈哈哈!”
“锅啊!锅!何事都能往里装!”
王守面色狰狞。
荒荒悄然出现,跪坐下去,“你要束手待毙吗?”
王守摸摸眼罩,“你说呢?”
……
赵三福进宫。
“臣已令人往天下传信,随即天下将会传遍秦国公的誓言。”
皇帝点头,“镜台此后全力盯着北疆和杨玄!”
赵三福问道:“那南疆和西疆……”
皇帝摆摆手,“都撤回来。”
“是!”
皇帝此刻对北疆的忌惮达到了顶点,做出什么决定赵三福都不意外。
他走出梨园,止步,摇头道:
“当初的那个少年,如今,竟然要灭国了,老子还得努力才是!”
出了宫城,他眯着眼,仿佛是被阳光给刺的不舒服,揉揉眼睛道:“把南疆和西疆的人手大部撤回来。”
“那若是两地有异心……”手下心腹觉得不妥。
“陛下的意思!”
赵三福回首看了一眼宫城,从未觉得皇帝是如此的孤单和虚弱。
他去了小酒肆。
郑远东在后院等他。
夏日的阳光晒的人懒洋洋的,郑远东在看着墙角的一丛青草,“你看,这些野草躲在角落里,没有阳光普照,看着格外的阴郁和虚弱,像不像梨园中的那位?”
“皇帝心慌了,抽调镜台在各处的人手,令我全力盯着北疆。”赵三福靠在墙边,声音幽幽,“他还加封了秦国公的次子。”
至于长子阿梁,以后要承袭秦国公的爵位,自然无需封爵。
“那位不会稀罕!”
郑远东回身,白皙的脸上多了些冷意,“一旦北辽被灭,秦国公何去何从?继续北进?去和那些野人厮杀吗?他会掉转头,看着长安。”
“皇帝令镜台的人在天下传话。”
郑远东冷笑,“秦国公曾发誓此生不负大唐?”
赵三福点头,“可笑吧?”
“至为可笑!”郑远东说道:“别忘了当初南周是如何立国的。”
赵三福说道:“当年大军凯旋近汴京,是夜军中骚乱,殿前都点检年申被麾下黄袍加身。天明,大军入城,太后和年幼帝王瑟瑟发抖……”
“随后孤儿寡母退位,年申登基,立国,周!”
郑远东冷冷的道:“若是北辽被秦国公灭了,他不想改朝换代,北疆文武官员会想!”
“既然势大,且以后定然会被帝王清算,那何不如谋反,把江山换个主人,大家都成了从龙功臣,这等事,谁都愿意做。”
赵三福叹道:“老郑,我心中有些乱。”
“为何?”
“当初我与他站在长安城上,发誓要守护这万家烟火。可如今他却到了这等境地。这万家烟火,怕是会在北疆铁骑的马蹄之下消散。”
“你这是蠢!”
郑远东不满赵三福的多愁善感,“大势如潮,一旦涌起,谁能逆势而为?我等唯一能做的便是伺机而动。”
赵三福深吸一口气,“我在拉拢军中将领,不过担心惊动了宫中,故而小心翼翼,进展不大。”
郑远东说道:“如今局势渐渐明朗,天下人都在看着北疆和长安,秦国公跃马宁兴城下,必然会引发那些人的惶然。有人会越发投向皇帝和杨松成等人,有人会茫然寻找靠山。这是机会。”
“杀头的机会!”赵三福笑道。
郑远东点头,“人活着为何?只是活着。既然如此,长短有何益?当为胸中抱负而活,如此,方不负此生!”
赵三福说道:“我倒是想起一个人。”
“黄春辉?”郑远东说道。
“你这人太过敏锐,说实话,不适合做朋友!”
“老夫本就没有朋友!”
“那我是什么?”
郑远东看着赵三福,“兄弟!”
……
“父亲,父亲!”
黄露急匆匆来寻老父,见黄春辉坐在屋檐下,双腿伸在外面的阳光中,闭着眼,不知是打盹还是发呆。
“父亲!”
黄春辉缓缓睁开了眼睛,目光有些呆滞,“大郎啊!”
曾经的北疆节度使,令北辽无可奈何,恨的咬牙切齿的名将,此刻却垂垂老矣。
黄露压制心酸,笑道:“父亲,北疆那边,秦国公大败北辽名将赫连督!”
黄春辉的眸子中勐地迸发出了异彩,“演州和仓州!”
“是!秦国公拿下了两处。”
黄春辉闭上眼,“如此,林骏的三州就成了子泰的口中食。宁兴必然惶然……”
“秦国公率三千骑突袭宁兴,跃马城下。”
黄春辉苦笑,“小子大胆!大胆之极!可,也畅快之极,哈哈哈哈!”
家中传出了久违的笑声,仆役们都精神一振。
“说是秦国公兵逼宁兴了。”
“那可是大好事!”
“可不是,秦国公当初可是放过话,谁敢动黄家,他便灭谁满门。如今秦国公威震天下,谁还敢对咱们下手?”
后院,黄春辉畅快大笑。
他的眼角瞥到了左边屋顶有身影闪动。
“有人!”
黄春辉下意识的拉着黄露,用力往身后拽去。
“阿耶退后!”
黄露一声怒吼,身形一动,就挣脱了老父的手,迎了上去。
屋顶上方飞掠而下的蒙面男子举手就是一掌。
黄露不敢躲,一躲这人就能直面老父,他咆孝一声,奋力一拳。
“有刺客!”
仆役们在尖叫。
刺客一拳击飞黄露,刚想飞掠而来,就见黄春辉反身进了屋子,当他飞掠到了门外时,屋里突然有寒芒闪过。
呯!
刺客的短刀和寒芒一触即退,接着,寒芒从屋里席卷而出,恍若浪潮,扑面而来。
铛铛铛!
刺客节节后退,手持马槊的黄春辉冲了出来。
刺客突然深吸一口气,噼手一掌,竟然握住了马槊的杆子,接着发力,面色发红,眼珠子竟然都成了红色。
这等秘技一看便是催发生机,后患无穷。
但短期内却能实力大增。
“抓刺客!”
外面沸腾了,屋顶飞掠而来两个男子。
“在那!”
黄春辉松手,刺客抓住了马槊的锋刃,刚想松手,黄露来了。
刺客毫不犹豫的转身就跑,从另一侧飞掠上了屋顶,瞬息消失。
“阿耶!”
黄露止步。
看着老父单脚挑起马槊,杵在地上,须发贲张,威风凛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