扼元玉帐初鸣鼓第一百五十九章放粮郭宁和移剌楚材一搭一档地吹牛,阿鲁罕听得心头一喜。
粮食有的是,还缺随军服役的人!
按这说法,海仓镇内外这么多人,都有活路了?
阿鲁罕一撑案几,待要出列言语,转而看到骆和尚在旁边沙沙地摸着头皮,脸上有些茫然神色。他这个谋克固然落魄,却走南闯北,颇有些见识,于是忽然又想起,适才他协同安排船队进港,并没有看到很多运输粮秣的重载船只,也着实没看到多少粮秣物资被搬运上岸。
郭宁坐在上首,见阿鲁罕先是一喜,然后眼神又闪烁。
这厮倒是个精明的!估计是长久应付往来的漕船,练出了眼光……刚才真不该让他出面奔走协助,以至于这会儿,还挺难蒙蔽。
好在郭宁盘算过如何应对。
这件事本也不能做得刻意,须得套上一个由头才好。
于是他沉声道:“然则,我万万没想到,这海仓镇内外,全无迎接节度使、支应大军的准备!这两天里,大家只好在此坐等后继的粮船到达……情形何等狼狈!阿鲁罕谋克,你总得给我个交待。”
“这……”
阿鲁罕还在措辞,边上陪坐的移剌楚材已经笑出了声:“节帅,适才马指挥使已经占了屯堡,听他说来,海仓镇的屯堡里如同水洗过也似,老鼠都能饿死……你要阿鲁罕谋克如何交待?”
“是啊,是啊……”阿鲁罕点头如捣蒜,满脸苦涩地道:“节帅,我们这些犄角旮旯里的谋克,真不似都府里的贵人,不久前统军使完颜撒剌大举征发、签军,真把过日子的老本都抽空了……””
郭宁的脸色微微一沉:“适才不是说了么,我这里缺人!你没有粮食物资,就拿人来抵!阿鲁罕谋克,我要你立即抽调本谋克的壮丁来港口,修缮栈桥、填补道路、扩建码头的营地!就从明天开始,限你三日内完工,把港口整顿出个样子来!”
“三……三日?”
海仓镇的码头,这几年来被当作私港使用的多些。既然是私港,大家都不可求,所以设施荒废的厉害。要三天里修缮完成,可不是两三百人能做到的,真要细细核算工作量,两三千人也尽可用得上。
“节帅,我们也没人可用……眼看着要打仗了,青壮可用之人,大半都签去益都了啊……”
阿鲁罕期期艾艾地辩解两句,郭宁明显不耐烦了:“栈桥和道路如此破损,耽误后头粮船进港怎么办?几万石的粮食飘在海上,万一出了岔子怎么办?到时候我帐下虎贲饿着肚子,便把你们抓起来,炖作和骨烂、两脚羊,一顿吃了吗?”
还是移剌楚材在一旁斡旋:“总之,阿鲁罕谋克,你尽量把本谋克的人都用上。顺便看看,周围有没有可征募的百姓、驱口,无论人多人少,只要肯来,愿下力气作活的,我们便管一顿饭,如何?”
边上骆和尚被倪一挤眉弄眼,投了许多眼色,这会儿已经明白过来了。
他呼噜噜地吃完了面前的食物,连声叫着添饭,又把汤碗重重一搁:“阿鲁罕,你要是不成,我们就去找你的上司,往周边调别的人手……你不要不识抬举!”
阿鲁罕愁眉苦脸地想了半晌,磕了个头:“也罢,节帅,我尽量想办法!”
一顿饭吃完,阿鲁罕心事重重地告退。
他快步离开了港口,直奔自家屯堡。到了屯堡,又在门口弯腰弓背地向马豹套了半天近乎,这才回到自家院里。
屯堡里的房屋坍塌了好一片,但他的居所是用片石垒的,靠在北面的墙头,较之于其它的蓬门荜户,已经算得不错。
听到门口的脚步声,院里的屋子吱呀一声开了门,一个半桩孩子、一个四五岁的小娃儿一齐冲出来。两个孩子都很瘦,脸上黑乎乎的,光着脚,光着膀子,胯上各自挂了条裤子。
裤子是那种女真式样有脚蹬带的,便于骑马。不过带子早就磨烂了,膝盖和屁股位置也都有几层的补丁。用的布更是粗劣,颜色都看不出。
阿鲁罕快步上去,从袖子里拿出湿漉漉的三块肉,低声道:“一块你的,一块你的,还有一块拿给你们母亲……这块不许偷吃!”
正说着,院落外头有人唤道:“阿鲁罕大哥!阿鲁罕大哥你回来了吗!我家孩儿如何了?”
阿鲁罕用力推了把孩子,让他们回屋去,又往地面抓了把土,搓搓手才出来。
院落外头已经围了数十人,个个脸色惊惶。见阿鲁罕出来,纷纷发问。
有人关注着跟随阿鲁罕去往港口的十余名青壮,问他们怎么还不回来?死了还是活着?
有人问,这会儿占据屯堡的兵马是哪一路,怎么如此凶恶?刚才吐鲁家的傻儿子在门口拦阻,被打得脸都歪了,五官咕嘟嘟冒血,怎么是好?那支兵马占了大半个屯堡,把术甲家、女奚烈家等好几家人赶了出来,接着怎么安置?
阿鲁罕倒是不慌不忙,一一答了。
他告诉众人,青壮都在码头干活吃饭;来屯堡的兵马乃是新任节度使的麾下;吐鲁家的傻儿子自己作死,救不回来就死了吧;术甲家和女奚烈家的人更别抱怨,反正家里也没啥值钱的,随便找个空屋子凑合下。
待到众人纷纷点头散开,阿鲁罕又点了数人,让他们跟着自己到院子里。
数人入来,他劈面一句:“这新来的节度使闹不清局面,咱们的机会来了!”
“大哥说得什么?”
“这位郭节帅率领大军南来,约莫是与莱州那边的贵人有什么牵扯,所以竟然没人出面奉承,也没人支应物资。不过,这郭某人是头过江龙,手里有兵又有粮,所以全不在意。他直接下了令,让我出面,带人三天之内修复港口设施,以供后继的大批粮船靠泊……”
“这如何做的成?咱们屯堡里只剩下三十五户了,还大都是老弱病残,莫说三日,就是三年也……”
“蠢!”阿鲁罕啪地一巴掌,狠狠打在这人的后脑。
“你想,按照早年间统军司、兵马都总管府手里的簿册,莱州这里,是有一个把鲁古必剌猛安,外带下头十五六个谋克,对么?”
“按大定十五年的说法,十七个谋克。”
“那就十七个……你别打岔!早年间如此,但现在呢?”
阿鲁罕问道:“现在莱州境内,带着亲管猛安称号的有多少?带着亲管谋克称号的又有多少?”
“这两年签军太多,朝廷又不给钱财赏赐,只拿不要钱的官位扔下来蒙人。阿猫阿狗从军,便得猛安谋克的官身,甚至只在地方上屯田的,也动辄赐个猛安谋克。我估计,这会儿莱州城里怕没有二三十个猛安,二三百个亲管谋克。若在益都那边军队里的儿郎被放回些,猛安还得多十几个,谋克多百个不止。”
“对了!”阿鲁罕抬起右手,食指和拇指一搭:“所以说,咱们这个谋克,其实没啥地位。我这个亲管谋克,咳咳,也是个穷苦人,地位更是比蚂蚁都不如!”
“大家都穷苦,也不见得阿鲁罕大哥你更穷些。不过,那又如何?”
“咱们知道其中的情形。这位郭节帅初来乍到,却没明白莱州的局面,约莫他只照着旧年的簿册,把我当成了那种手里有实权的谋克……所以他才下令,让我出面招募人手,去替他修建港口。”
“那不是完了?我们哪来的人手?三天后干不成,岂不是要杀头?”
阿鲁罕长长叹气:“郭节帅说了,凡是去干活的,不拘多少人,都管一顿饱饭!”
“什么?”
“去干活,有一顿饱饭吃!哪怕上千人也一样!而这件事……郭节帅交给我了!”
阿鲁罕拍了拍自家胸口,咚咚作响:“也就是说,有没有饭吃,谁有饭吃,我说了算!这世道,谁不想有口饭吃?藉着这个机会,你说咱们能不能把逃散到各处的编户齐民和驱口们,召回来?”
同伴们无不喜笑颜开:“原来如此!好啊,好啊!”
阿鲁罕重重拍了拍大腿:“那就各自去办事!现在就去,不要耽搁!”
他站起身,一一点着自家的部下:“你去海仓盐场那边,你去纯化镇,你去博昌镇,你去过乡那边!你们就说,新任节度使派了我,阿鲁罕谋克总领修缮港口道路之事,并负责发放口粮!我要壮丁一千人,本谋克的人众优先!你们几个,每人负责两百五十名壮丁,让他们明早,不,最好今晚就全都到海仓镇来!”
朝廷迁徙女真于中原、山东以后,颇多贫困者,甚至有鬻妻子、卖耕牛来弥补军籍战马不足的。
所以世宗皇帝在日,曾多次下令,将猛安谋克户中成丁者签入军籍,月给钱米养着,让他们做些修桥补路的事儿。
阿鲁罕的部下们,对这一套并不陌生。当下人人欢悦,兴冲冲地各自去了。
7017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