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将呼喝的声音远远传开,在高耸的宣华门城墙间回荡着,传到了城楼下头。
此前郭宁让靖安民所部镇守宫城外圈的城墙,而李霆所部则负责往来巡逻。李霆便分派了得力部下,将三百甲士分做六队,每隔一刻遣出一队,巡行城墙,每个时辰轮换一队。
这些甲士都是军中的好手,一个个皆堪称虎狼之士,无不久经沙场。他们擐甲执戈,甲胃铿锵而走,真是杀气腾腾,令人侧目。
但李霆本人却偷了懒。
郭宁等将校都不是中都大兴府本地人,李霆却是的,而且还是中都城里颇有名声的地痞流氓。所以他虽然驻扎在宣华门里,却颇联系上了几名自家旧友,然后弄了几只烧鸡一口羊,正带着伙伴们躲在一个角落大快朵颐,吃得不亦乐乎。
忽然闻听上头众将齐声作响,他吓了一跳:“怎么了这是?什么将令,这么郑重?”
他的一名傔从起身道:“待我去问。”
“不对,准有大事!”李霆直接窜了出去。
他沿着登城步道奔走,打了两个弯,就到郭宁等人所在的城台下方,眼看着众将行礼,连忙大叫:“算上我一个!”
嚷了一声,才发现手里攥着个肥大鸡腿,甚不恭敬。他顾不得细想,眼看旁边有个军卒的身影,也不管那人是谁,直接把鸡腿往那人手里一塞,旋即疾奔上了承台,口中继续大叫:“是有厮杀吗?别落下我李二郎啊!”
旁边那军卒面带刀疤,颇显风霜之色,正是此前得了郭宁召唤,专门赶来拜见的郭仲元。
站到城台下头,郭仲元正屏息凝神,等着护卫们通报,忽见李霆大呼小叫地冲上来。
他昨日当先攻上东华门的城楼,又推动那铁火砲,炸死了胡沙虎,立下大功,郭宁已经专门接见过他,加以慰勉。但李霆所部连遭恶战,损失不小,已经先去休整了,所以两人并没见面。
这会儿忽见故友,他犹豫了下,想要招呼;话还没出口,眼前一花,李霆擦身而过。郭仲元手里,却多了条油浸浸、香喷喷的鸡腿。
周边几名护卫都在窃笑,郭仲元脸色变幻两下,只长叹道:“李二郎这厮,总是害人不浅!”
这会儿,便听得城台上人们言语,似是郭宁在征求众人的意见,而众将校纷纷应下。
前番去通报的护卫返身下来:“郭仲元么?郎君有请。”
“是!”郭仲元随手把鸡腿拢在袖子里,快步上去。
沿着石阶向上的时候,郭宁讲话的声音便越来越清晰,听他的语气很轻松,看来心情不错。
觑得郭仲元走上城台,郭宁笑着对李霆道:“老实告诉你,要在中都招兵,我手头有个人选,比你合适得多!”
李霆连连摇头:“那不可能!”
话音刚落,郭仲元站到了李霆身边:“郭仲元拜见郎君。”
这下轮到李霆目愣口呆。
当日李霆在中都做地痞的时候,郭仲元的声望、地位,都在李霆之上,李霆自己还靠着替郭仲元倒卖赃物赚些钱财。忽然见到郭仲元,他又惊又喜,又有些沮丧,心头大叹道:“有郭老大在,招兵的事,真轮不到我啦!”
郭仲元气度沉稳,全不理会李霆:“郎君要招兵,郭某愿意效劳。”
郭宁也不客套:“我部昨日入中都,有折损,有补充。日后要转去山东来州,眼下部众四千余,尚显不足。听说你是中都本地有名的人物,在武卫军中虽为什将,却得人信赖。那我问你,打过仗、杀过人、有胆勇气力的老卒,你能替我招来多少?”
“那,郎君该问,需要多少人,而不用问我能招多少人。”
郭宁失笑:“郭仲元,你这牛皮,不嫌吹得太响?”
“我说的是实话。”
“哦?”郭宁环视众将,又道:“那这样,我今日就要移驻城外,估计十日之内,就要启程去来州。给你五日工夫,你能替我招来一千精兵么?我要真正能打仗的,却不要地痞!”
“自大安三年以后,从北疆溃入河北的将士,陆续聚集在中都的,不下万人;这万人里,没有饭吃,过得穷苦窘迫的,又不下数千。郭郎君乃是北疆将士中的佼佼者,登高一呼,自然应者景从。再加上我郭仲元在中都城里寻常军汉中的小小名声……我能替郎君招来两千人。”
郭宁笑了:“那好,一会儿你就领些钱财,替我办了这件事!”
郭仲元也不推辞,也不多问,深深做了个揖,转身站到下首。
转身的同时,他向李霆微微点头。
李霆咧了咧嘴,待要低声说什么,忽觉手心一凉,那肥大鸡腿被郭仲元塞了回来。
郭宁拍了拍手:“这样的话,兵员也不是问题了。人员的安排大体便是这般,安民兄姑且做个节度副使,晋卿兄为节度判官,进之先生是观察判官,其他的僚属慢慢再安插。节度使下属的兵马司,暂时不设都指挥使,以骆和尚为首、李霆居次,然后汪世显、韩煊、仇会洛、郝端、马豹这七人,都是指挥使。嗯……安民兄不妨考虑下,你这边再出一人,凑满八个指挥使。”
靖安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这里,只有郝端和马豹两人合适,空缺的位置,以后慢慢再议吧!”
郭宁微微惊讶,转头看了看靖安民。
靖安民郑重其事地拱了拱手。
郭宁笑道:“那好!”
靖安民本身是河北大豪,早在郭宁崛起之前,其势力就影响到大半个涿州,其力量最强盛的时候,涿州刺史粘割贞完全被他架空,甚至涿州北部山区里的大金帝陵一带,都在他的控制范围内。论实力,与苗道润、张柔在同一档次。
但他与苗道润和张柔又有绝大的不同。
苗、张两人,是易州、定州的本地人,他们的势力来自于宗族数十上百年的经营,早就扎根于河北。所以他们愿意驻在中都,因为身在中枢,而以近在迟尺的地方势力为援,正是乱局中立足的可靠手段。
靖安民却是德兴府的溃兵出身。他的大部分亲人家卷,早就因为大金在漠南山后的惨败,与他天人两隔了。靖安民在涿州虽有势力,但归根到底,他的根基不在地方,而在他的武力。
他是一个凭着溃兵们的武力,在乱世中挣扎求存之人。在这方面,他和郭宁是一样的。
正因为一样,他愈发能感受到,他和郭宁存在难以逾越的差距。
早前郭宁在故城店,生擒了杨安儿麾下大将汲君立,逼退杨友和国咬儿,那时候靖安民还没太把郭宁放在眼里。
然后郭宁击败胡沙虎的私兵,迫退了起兵造反的杨安儿,靖安民虽然趁机拿下了范阳城,心里对郭宁却是佩服的。
再后来,短短十余日里,郭宁劫持升王、击败蒙古四王子拖雷、突入中都杀死胡沙虎,这一连串的胜利,何等干脆!更不消说,郭宁还为逃避蒙古军而避入塘泊的人们找到了未来的方向。这样的事,是塘泊里任何人能做到的么?
莫说做到,连想都没人敢想!
靖安民发自内心的服膺,所以他愿意与郭宁站在一处。到了此时,他也愿意放低姿态,视郭宁为首领。
郭宁对靖安民也很客气,不仅明确了他超出众人的地位,并且在实际领兵的指挥使当中,留出了足够的名额给他。
那就够了。
靖安民不是野心勃勃之人,而且深知投桃报李的道理:“这样看来,只剩下一个难处了。”
“安民兄,有什么难处?”
“不知蒙古军的动向如何……若蒙古军横行河北、中原,阻断了道路,我们怎么去往来州?”</p>